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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节 ...

  •   赶车那人被吓了一身冷汗,叫骂道:“你娘的,不要命了么?”竟是个又尖又亮的女声。
      那女子气冲冲地冲下车来,带着干架的气势,却在落地之后很快平静下来。
      宋行见她一身鲜艳的红衣在晨风中猎猎起舞,将妖娆的身姿烘托得风流无限。她的眼角微微上挑,是那种对男人有致命诱惑力的桃花眼。
      世上大部分的男子会将这种女子称为尤物,但在宋行的眼里,她更像是一把匕首,一包毒药,带着危险的气息。
      宋行太熟悉这种气息了,就像熟悉自己的影子一样。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遇见了一个杀手,而那个女子肯定也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杀手,是一门古怪而荒唐的职业,从事这个职业的人,靠着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来换取自己的生存,他们生活在阴暗中,平凡低调,尽力不让自己引人注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人。
      然而他们绝对不是正常的人,血腥的生活让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些与常人不同的气质,别人也许感觉不到,但他们自己这圈子却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想上我的车吗?”女子懒懒地问道。
      宋行道:“不错。”
      女子道:“那么你就上来吧。不过我妹妹正在车厢里睡觉,你千万要轻些,千万不要吵醒她。”
      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宋行倒是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你不怕?”
      女子一笑反问道:“我自己本非善类,为何要怕?做我们这一行的叫人不耻,便如过街老鼠一般。倘若连自己人都不肯帮助自己人,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宋行原本以为她会对杀手的身份讳莫如深,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没想到她却毫不避讳,一语道破,反而令双方都轻松了许多。他突然发现这个清晨是如此的美丽,女子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可爱,似乎他的人生也不总是阴暗的。
      伙伴……他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在心底笑了笑。

      在车厢内,宋行见到了女子睡着的妹妹,尽管姐妹两个有着酷似的眉眼,宋行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区别。
      女子上马,执着鞭子问道:“你去哪?”
      宋行答道:“随便。”
      女子便不再多问,挥鞭一声吆喝,马车继续前行。
      马不停蹄,走的都是荒郊野路,“妹妹”一直都没醒,旅程显得枯燥而漫长。宋行一直没问这两姐妹是要去哪,因为,去哪他都不在乎。
      “在你的右手边有只箱子,里边放了水和食物。”女子的声音清脆地传进来的时候,宋行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宋行打开箱子,见里面放了几个满满的水囊,食物只是普通的烙饼,烤得脆脆的。这些,对一个落魄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拿出烙饼,掰成小块慢慢地放进嘴巴里,细细地嚼。他喝水的速度也很慢,小小口地喝,等到肚子一有了饱意,便立刻停止进食。
      这是他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倘若一个人经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自然会对食物格外的珍惜。何况,他知道,两个人出门绝不会带三个人的食物,别人将自己的食物分了部分给自己,他绝不好意思吃得太多。
      吃完了东西,宋行便靠在车壁上休息,听着车子咯吱咯吱的声响,感觉到马车微微的摇晃,就像置身摇篮,他的脑子中起了浓浓的睡意。他本不想睡着,因为他正闭目思考一些事情,于是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却仍阻止不了困意的侵蚀。他惊觉不妙,但全身却已发软,在陷入昏迷之前,他自“妹妹”头上拔了一根金簪,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里。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女子探头朝车厢内瞧了一眼,又很快缩回头去,双眼定定地瞧着道路前方。
      前方一人,正迈步走来,姿势优美,白衣飘扬,仿佛一个舞者,举手投足之间隐然配和着某种节拍。那人走到女子面前,一揖到底,柔声道:“夜使……不,应该叫夜武士才对,今日怎么有闲情巡游至此?”
      那女子正是祭坛殿前武士唐盈盈。她见站在路当中的那人显然是名男子,却涂脂抹粉,描眉修目,眼波流转,眉梢含情,仿若风尘女子,不由觉得恶心。她拼命忍下胸口强烈的厌恶感,试探地问道:“雪杀?”
      男子嫣然一笑,用极尽完美的语言回答道:“多日不见,想不到夜武士还记得我,实在是在下莫大的荣幸。”
      唐盈盈道:“雪杀大人客气,如此抬举,盈盈愧不敢当。”
      雪杀道:“何必过谦呢,夜武士冰雪之姿,七巧之心,令在下心仪已久,如今又深得坛主赏识,从夜使升为殿前武士,往后可得多加照应在下才是。”
      唐盈盈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心里面实在烦躁得要死,却不得不将假笑堆满了脸,道:“今日与雪杀大人相遇,的确令人高兴,不过请恕盈盈有公务在身,无暇与大人叙旧,还请大人让一让道。”
      雪杀道:“在下站在这里,却也是为了执行公务。”他直视唐盈盈的双眼道,“夜武士难道不知道坛中现下正在狙击叛逃者么?”
      唐盈盈道:“我却并未听说。”却见雪杀露出诡异的笑容,心下明朗,笑问道:“莫非雪杀大人以为盈盈是叛逃出坛的?”
      雪杀道:“在下只是想不出坛中有何要事是需要殿前武士出远门办理的。”
      唐盈盈沉下脸道:“雪杀大人,盈盈替坛主办事难道尚需要向你汇报么?”
      雪杀笑道:“做下属的当然不应该乱管主上的事情,但是假如有人假借主上的名头招摇撞骗,在下却也忍不住要管一管的。”
      唐盈盈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雪杀道:“我的意思,先前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夜武士忘记了么?”
      唐盈盈当然不会忘记那天雪杀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自从那天听见起,那句话便像梦魇一般时时折磨着她。
      ——你,迟早是我的……迟早……是我的……我的……

      唐盈盈脸上虽然保持着云淡风轻,却在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强忍住自己想在雪杀得意的脸打上一拳的冲动:“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淡淡地,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值此多事之秋,雪杀大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才是。”
      雪杀倒是一愣,旋即大笑道:“在下果然没有看走眼,夜武士果然是个有抱负的人。您难道已经有计划了?”
      唐盈盈道:“盈盈一介女流,不若雪杀大人。我不过是想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而已,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雪杀皱眉道:“这话真不像是我了解的夜武士说出来的。据我所知,如今的代坛主宋君原先是你的下属,难道你竟能忍受屈居在她之下,做什么殿前武士么?”
      “如今我却已经不用忍受了。”唐盈盈盈盈一笑,翻手亮出一物事道,“你看这是什么?”
      在她手心摊着的只不过是一块破烂的小木牌子,原本也许绘有精美的纹饰,可是如今油漆已经脱落,只留了一些斑驳的印子,不过牌子上刻着的十个蝇头小字却依然清晰——得逍遥令者,可自由来去。
      雪杀的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讶然道:“你得到了逍遥令?她为何会将逍遥令给你?”
      唐盈盈得意地道:“只因为她觉得她自己的性命远比逍遥令珍贵罢了。”
      雪杀颇有些好奇地追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情竟可以威胁到她的生命?”
      “我给她下了一点毒,”唐盈盈“咯咯”地娇笑道,似乎在述说一件颇为自豪的事情,“她将我留在身边想藉此折辱我,却想不到我竟会下毒。”
      雪杀道:“不过我听说宋君此人素来精明,你怎么会轻易得手呢?”
      唐盈盈道:“得意忘形之时,就算再精明的人也会有所疏忽。何况,我唐盈盈身为唐门后人,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哦……”雪杀沉吟着,眼中精光一闪,笑问道,“却不知我们代坛主种的是何种毒?如今可否康复?”
      唐盈盈轻咳一声,道:“雪杀大人果然感兴趣么?也是,这与你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雪杀的胃口早已被高高吊起,语带焦虑道:“夜武士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唐盈盈狡黠地一笑,道:“雪杀大人可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叫风雨阁的组织,专门买卖各种消息,而且价值不菲。”
      雪杀心领神会,道:“我自然知道有时候消息比珠宝还要值钱,”他内心焦急,便少了些惺惺作态,显得正常了许多,“却不知你能提供的消息值多少钱,而你,索要多少钱?”
      唐盈盈正色道:“我提供的消息绝对是雪杀大人需要的。至于报酬,我只要雪杀大人的一句话。”
      雪杀急道:“什么话?”
      唐盈盈道:“我要你说,你原先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开玩笑,从此之后,雪杀与唐盈盈不过是陌路人,就是见面也不需要打招呼。”
      雪杀干笑道:“哈哈……之前的事夜武士不必在意,只要你的消息是有价值的……”
      “雪杀大人!”唐盈盈冷冷地打断雪杀的话道:“如果我的消息是没有价值的,雪杀大人不听也罢。”
      “好,”雪杀咬了咬牙道,“我原先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开玩笑,从此之后,我雪杀与唐盈盈不过是陌路人,就是见面也不需要打招呼。”
      唐盈盈听他说完,从车座下拿出纸笔道:“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雪杀脸色发白,强自忍住发作,居然真的签下了字据。
      唐盈盈颇为愉快地收下了字据,笑道:“宋君中的是一种叫‘暗夜来香’的毒,那宝贝药物能够令她的内力一点一点地消失。现在她虽然已经得到了解药,可内力最多才恢复了三成。”
      雪杀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几乎不堪一击?”
      唐盈盈道:“是的,但是她却不能让别人看出这一点,所以她的一切习惯都没有变,坛内的守卫不增反减。”
      雪杀目光闪烁地问道:“你是说她在唱空城计?却不怕被你给泄露了?”
      唐盈盈笑一笑道:“暗夜来香是令我很得意的毒药,但更令我得意的却是解药。尽管服了解药后内力仍需要慢慢恢复,但服食者的感觉却是真气充盈,内力回复如初。所以宋君在吃了解药后,便用掌风扫了我的后心,我知道她是用了无影掌想震碎我的心脉,故意装成中掌的样子捂心而去,想必她现在一定以为我已经吐血而亡了。”
      雪杀沉吟道:“哦……”
      唐盈盈抬头看天,只见日当正午,不由眯起了双眼,若有所思地道:“宋君每日午时至未时独自呆在溯源阁的习惯应该没变,哎,再过一日,她的功力便又要恢复一成……”
      她的话音未落,雪杀已经窜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去往总坛的道路尽头。
      唐盈盈坐在车辕上忡愣半晌,一声叹息,正要驱动马车,却突然发现有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搁在她的脖子上。

      “小心脖子,不要乱动。”宋行冷冷地道。
      “那些迷药居然对你不起作用?”唐盈盈语气中的惊讶显而易见。
      宋行冷哼一声,道:“令你失望了,我醒得比你预料中要早。”
      唐盈盈稳住心神,淡淡地道:“我的确失望,却与你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车上那些食物并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只不过碰巧遇到了你,好心带你一程,而你,却用匕首对待我。”
      宋行沉声道:“或许我的确不该如此对你,但是,没办法,因为我刚刚好听到你撺掇别人去伤害我的朋友。”
      “朋友……”唐盈盈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朋友?”她边笑边道,“她真是了不起,居然能令你将她当成朋友。”
      一个人将另一个当成朋友,这本是人世间的一件幸事,可她的反应为什么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呢?
      只因为他们是杀手。
      宋行紧握匕首的手微微发抖,心中也不由起了一种悲怆之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却听见唐盈盈悠悠地道:“她既然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你说,雪杀傻乎乎地送上门去,究竟是谁会杀了谁了呢,宋行?”
      宋行的手猛地一抖,匕首的利刃瞬间划破了唐盈盈的脖颈,鲜血滚落下来,洒在她的肩上,她却浑然不觉,嘴角依然挂着那末嘲讽的微笑。
      “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宋行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我为何会知道?”唐盈盈嗤笑道,“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宋行狠狠地道:“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情?”
      唐盈盈道:“看来你并没有听完整我们的对话,你难道不知道宋君现在是祭坛的代坛主,而我是她的殿前武士,有些计划我也是有份参与的。”
      宋行愣愣地问道:“代坛主?……什么计划……”
      唐盈盈道:“这个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你与盟主夫人的关系将你安插到武林盟主身边伺机刺杀,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展开而已。”
      宋行怒道:“你胡说!她……她……”却连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想说什么。他对宋君并不了解,当初在宋青天的训练营时,他就是一个孤僻的孩子,不与任何人言语,也对那些相互之间建立了友谊的同伴们报以鄙夷的态度。因为,当时的他,在无意之间得知了一个秘密,知道他们会面临一场场的试炼,最终选出六个优秀的杀手送入祭坛,而其他人的下场只有死。他害怕,有一天他要亲手去杀死自己的伙伴,所以,他选择不拥有伙伴。
      宋君、宋鸣与宋桑是与他一齐进入祭坛的。他与他们是同伴,但是他们三个之间是伙伴。他知道,伙伴与同伴是不一样的。
      初进祭坛的时候,他常常见到他们三个一起寻欢作乐,心中的感觉是既羡慕又妒忌。他想,老天爷对他们三个实在是太好了,居然没有为他们安排相互厮杀的结局。
      羡慕归羡慕,他自己却注定只能孤单一个。长期茕茕孑立的生活,令他丧失了正常的交际的能力,他发现,自己既不能与和自己一样的新杀手打成一片,更无法融进老杀手的圈子里。于是他便设想,杀手界之外的世界其实很大,或许总会有一个能够欣赏他冷冰冰的模样,愿意与他成为朋友。而这个想法一经形成,便时常出现在头脑中诱惑他,以至于他最终做出了叛逃的举动。
      享受寂寞只是噱头,没有人可以没有朋友。当一个人被如影随形的孤独感所折磨的时候,他,离疯狂也就不远了。
      宋行从来不后悔自己的叛逃行为,他觉得,只是在那段时间,他才真正地活了一回。后来,他被祭坛抓了回去,再后来,是宋君救了他。
      那天晚上的月亮并不明亮,可宋君的身上却似乎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辉,她向他伸出了手,他以为,曾经令他羡慕过的那种幸福,已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一个被人安排过的计谋,宋君从来就没有将他当成伙伴,他只是棋子,只是工具,仅此而已。
      “我不信!不信!”宋行大声道,但是越大声岂非代表他越心虚?“你送我去祭坛,我要亲自去问她。”
      唐盈盈一动也不动,用嘲讽的口吻道:“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是死也不会回去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
      “那你就去死吧!”宋行恶狠狠地瞪着她叫道,手将刀柄握得更紧。
      唐盈盈却无动于衷,她回视宋行,美丽的眼眸中有七分冷漠,三分嘲弄。
      宋行颓然地丢开了匕首,慢慢地爬出了车厢,慢慢地朝后走去,在路上留下一行血迹。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再也走不了了,便坐倒在了路边,用双手捂住脸。
      失望后的悲伤与被欺骗的懊丧终于化成泪水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一条人影轻轻地朝他走过来,自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那是个女人,有着柔软的胸膛和飘扬的长发。
      “阿行,盟主提前出关了,他要见你。”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唐盈盈哭了,眼泪濡湿了她整个脸庞。但是,她并不是为自己哭。
      她哭,是为了她的朋友花明红。
      那天临行的时候,花明红对她说:“当你想起我的时候,不要叫我宋君,请叫我花明红。因为,”当时她微笑着,似乎想起了某件美好的事情,“我的朋友,都这样称呼我。”
      她说:“我知道雪杀垂涎于你,请让我为你除掉他。”
      她还告诉她,遇到谁该讲什么话。
      唐盈盈知道花明红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会设计各种很周密的计划。可是,她也依稀感觉得到,此次花明红编织的这张网,最终会被网住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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