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一程》宋君

43、第四十二节

　　千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烈，就仿佛国色天香的牡丹在艳阳下怒放，但是，她的眼底为何藏着忧伤？
　　程风道：“可是婵娟来了消息？”
　　千里道：“是的。”
　　“她说了什么？”程风急道。
　　“她说……她说她已经救出了程夫人，她很好。婵娟打算在成都陪伴程夫人，叫我们先启程，不必等她。”千里答道。
　　程风这才放了心，道：“她确实也应该这么做，那我们上路吧。”
　　“好的。”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的肩井和伏兔两穴现在还是封着的。”
　　“哦，对不住，我马上解开。”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渡口了。”程风道。
　　“是吗？哦，是的。”千里道。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哦，我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没说实话？”
　　“哪有。”千里道。她原本还想笑，却因一阵突然而来的心痛弯下了腰。
　　痛，心口痛得仿佛被插了一把刀。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尖触及心脏时的寒意。
　　那种刺痛混合着悲伤和恐惧涌向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程风就在一旁看着她，脸上带着与她类似的表情——忧伤、恐惧，只不过比她多了愤怒。
　　她知道程风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辜负了婵娟的期望，她是一个多么拙劣的演员﹗
　　程风掉转马头往回奔去。
　　千里没有阻拦，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
　　此时，任何事情都已变得没有了意义。

　　“我早已安排了五个兄弟埋伏在渡口附近，阻止程风上船。”宋桑道。
　　“不必了。你明知道就算是五十人也未必能阻止得了程风。何况，那五个已是你硕果仅存的兄弟了。”
　　“我让他们将渡口的船全烧了，叫程风没有船坐。”
　　“你最好让他们将仙女宫设在当地的制船坊也烧了。”宋君淡淡地道。
　　“宋君，你便这样放弃了吗？你可知道倘若你失败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我知道，但又怎么样呢？最多经受宋鸣曾经受过的痛苦罢了。我不怕。”
　　“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正在期待着失败。”
　　“是吗？”宋君笑笑道，“我只希望没有因此连累到你。”
　　一只鸽子“扑楞楞”地飞进了庙里，停在宋桑的手臂上。宋桑取出装在铜环里的字条，慢慢地展开。他的手微微发抖。
　　“宋君，”宋桑叫道，“程风已经折返回来了。”
　　“真的？”
　　“真的。”

　　程风从成都府衙内走出来，脚步踉跄。
　　千里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在衙门附近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布告，是关于让死者家属前去衙门认领尸体的事宜，布告旁贴了三张画像，分别是万纤纤的，婵娟的，关大山的。
　　他们是在一间破庙里被一个过路人发现的。
　　“你妻子因流产失血过多而死，其他两个是在相互搏斗中同归于尽的。”负责办这个案子的捕头这样告诉他。
　　程风没有应声，没有询问，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觉得痛，头痛，心痛，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他想哭，眼泪却仿佛千年寒冰一般被冻在脑壳里，他想喊，喉咙却已被寒冰堵住。
　　他无意识地挪动自己的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路。当他经过那面贴着画像的墙时，画像上的纤纤似乎朝他笑了笑，似乎轻轻地喊了声“风哥”。
　　程风终于倒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泪和着血，慢慢地渗进泥土里。
　　他但愿自己也变成一滩泥。泥没有心，没有肺，泥从来不会觉得痛，任凭你怎么踩都不会觉得痛。
　　——人有可能变成泥吗？
　　——有可能，你没听过烂醉如泥么？
　　——原来酒能让人醉成泥。
　　程风在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可是他仍然觉得痛。
　　于是他喝更多的酒。

　　“宋桑，多谢。这次任务能够成功多亏了你。”
　　“宋君，你若再提一个谢字，从此后我便再也不见你。”
　　“那么，请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将朱茱处理掉，但请不要杀掉她。”
　　“好的。但是宋君，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你现在的心肠已经慈悲得像庙里的菩萨，这样很危险。”
　　“我会注意的。我也有个忠告要送给你。”
　　“什么？”
　　“这里虽然天高皇帝远，但你还是要小心行事。”
　　“我会记住的。”
　　“那么我走了。”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现在是程风最脆弱的时候，你最好乘机杀了他。”
　　“我会考虑的。”

　　宋君在看那张暗杀令。
　　这张令与以往的任何一张令都不同，之前的令上都写着要杀谁，而这张令上却写着一句话：主顾说，不想看到程风在天下武林大会上出现。
　　令上并没有说一定要程风的命，只因为祭坛自从接到这单生意以来，先后派了四个杀手前去刺杀，却都以失败而告终。她是幸运的，这个令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要求已经更贴近实际。而更幸运的是，她竟然完成了任务——虽然她没有杀掉程风，但却可以保证程风绝不会出现在天下武林大会上。

　　在这次任务中，一共死了十个人，然而程风还活着。
　　但活着的程风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程风，他已经被摧毁了。
　　这些天，宋君一直跟着他，她看着他不要命地喝酒，看着他像狗一样被人扔出酒馆，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呕吐，看着他倒在阴沟旁，看着他在凌晨醒来头疼欲裂。
　　她随时可以杀了他，却一直没动手。
　　她常常在程风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出现在他身旁，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的眉眼，长得与一帆多像。
　　他是一帆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最终没有杀掉他。
　　但是她完成了任务。

　　“温柔乡最是英雄冢，美人血化成杯中泪。”他曼声吟唱，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葡萄酒后说道，“程风中了红颜美人的毒，所以他败了。”
　　他瞧着他，眼中全是赞美，仰慕，以及无法言喻的情感：“所以你胜了。”
　　他高傲地笑了笑道：“我胜，只因为我已不会败。”

作者有话说

　　本章《红颜美人》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