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生活指南》照彼玄夜

18、缚丝

　　颜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盒子，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晚风静谧，虫鸣声声，皎月朦胧，放佛可以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细细的藤蔓自心底蜿蜒而生，层层的缠绕上来，紧紧的缚住，一股微酸带甜的感觉弥漫心头。
　　“这是，”颜婉顿了一下，“这是送给我的吗？”
　　“自然，是送给你的。”邵珩一向温和平静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略略有点心虚。“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所以……便自己做了这个，阿婉不要嫌弃才是。”
　　颜婉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飞快，晚风拂起一根发丝到脸上，痒痒的，热热的，就好像拂在心间一样。
　　她轻轻呼了口气，带着掩不住的欣喜，道：“喜欢，我很喜欢呢。谢谢伯安，我……我很多年没有……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了，真的谢谢你。”她有点语无伦次了，眼眶不禁有点湿润。颜婉是个泪腺特别发达的姑娘，上一辈子就是这样，哪怕心里再坚强，眼泪却总也忍不住。
　　邵珩借着月光看见颜婉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有点无措，不知道怎么前一刻还高高兴兴下一刻就哭了，他没有哄女孩儿的经验，更不明白颜婉为什么哭，只能呆呆的看着，伸手想拍拍颜婉，刚伸出手便意识到了什么，又讪讪的缩了回来，只是看她这么哭，心里也一下一下的难受。
　　颜婉自己伤心了一会，抬头瞧见邵珩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莞尔，刚才的愁绪也被冲淡了几分，她弯起嘴角，带着鼻音对邵珩道：“这个小兔子真的很漂亮，原来……原来我在家的时候，我家也有这样的玩意儿，不过在我们那，管他叫兔儿爷。”
　　“兔儿爷？这倒是没听说过，是淮安的玩意儿吗？”邵珩知道颜婉是想家了，想到她离家日久，孤身一人难免孤独，也很是怜惜。
　　“恩，算是吧，儿时过生日，我爸，我是说我爹，我爹给我买过一个，我喜欢的不得了，后来被我弟弟不小心给摔碎了，我还气了好久呢。”颜婉支吾了一声，也不能跟他解释北京与淮安的区别，刚才大意了，差点说漏了嘴。忽而又想到以前的事情，慈爱的父母，淘气却又可爱的弟弟，这一切已经离她那么远那么远，再也不可能看到了。
　　以前的事情，家人，朋友，生活，对颜婉来说是不能碰触的，她小心翼翼的维护，尽量让忙碌的宫廷生活麻痹自己，不让自己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想起来，眼泪就像控制不住一样往下落，颜婉不知道其他的穿越女主是让自己如何忘记以前所有的爱意与世界，开始逍遥的新生活，接受新的家人的。
　　颜婉自己做不到，来到这里许多年，在淮安也生活了许久，可是她始终不能把那里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就算是他们真心对待颜婉，颜婉会感动是不假，但要把他们当成自己家人父母，这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她的父母，在千年以后，在另一个不能碰触的世界。那里，承载着她所有的爱与思念，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颜婉蓦地想起了这首诗，半是叹息半是落寞，慢慢的念了出来，不知是叹月，还是在叹自己。
　　“好诗，明月皎洁，积水空明，只是阿婉念起来，似是有种飘萍无依的感慨。”邵珩看着颜婉，将她的落寞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动，看来她并不喜欢繁杂秀丽的宫廷，也无意跟随太后的荣光。
　　颜婉叹了一口气，慢慢答道：“你过奖了了，这首诗是我家乡的一位诗人做的，他的诗词一向雄浑豪迈，极少哀伤感慨，这首也是难得。若说飘萍，这里的人哪个又不是呢，恰如风吹落絮，飘忽不定，万般纠缠也不过求个此生安泰，我是俗世中人，能想能懂的也只有我自己罢了。只是我胆小的很呢。”
　　此时，月上中天。如白玉盘一般的月上有朦朦胧胧的阴影，不知，那月轮中是否真的有孤傲广寒仙子，她的心会不会如寒月一般孤寂清冷呢？远处丝竹笑闹声渐渐不闻，这里是宫廷，也仿佛远离宫廷，似在红尘，似非红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颜婉压抑自己太久，一直笑面迎人，很少吐露心迹。不想说也不能说，她一直是一个胆小的人，选择进宫，她认为自己是破釜沉舟下定决心，可其实，也是为了逃脱而已。
　　邵珩静静的看着她，这个在他心里一直笑眯眯如春风拂柳的小姑娘，似乎从来不曾有什么烦心事，他以为阿婉内心简简单单，身处宫廷嬉笑自如，可今天才知道，她是身如柔柳心如韧丝，她也会有不能对人吐露的苦衷，这么小的年纪，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邵珩有了对颜婉的新认知，感觉自己又了解了她一些，似乎两人的关系被拉进了一般，这种感觉有些怜惜有些欣喜，很是奇怪。
　　邵珩在感情上是一个木讷的人，生母去世的早，他的能接触到的最多的，便是后宫那群身份悬殊的贵妇。他从不多问从不多言，那些贵妇身处的环境并不是他可以涉足的，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界线，绝不肯自己置身其中。那些贵妇如同光华灿烂的黄金，外表光鲜，内里却经过无数工匠的打磨，早已不复如初了。
　　颜婉缓缓的踱着步子，在周围转了几圈，转头看见邵珩在沉思，知道是被自己的情绪感染了。颜婉深呼吸一下，撑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快步跑到邵珩身边，轻快而活泼道：“怪我咯，今晚这样的好月色，我偏偏拿来说这些事，多扫兴呀，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邵珩本来还在摆“沉思者”的造型，听闻此言也没绷住，笑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摸摸颜婉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就像是长辈对小辈那样，笑着摇头。
　　远处鼓楼上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已经亥时了，倒也不算晚。朗月疏星，水声潺潺似远似近，涓涓流过眉间心上，蛙声虫鸣不绝于耳，连空气似乎都带了一丝甜味，只觉天地清明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阳关曲（中秋月）苏轼。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阳关曲本名《渭城曲》。宋秦观云：《渭城曲》绝句，近世又歌入《□□》，更名《阳关曲》。属双调，又属大石调。　按，唐教坊记，有《□□曲》，即《秦王小破阵乐》也，属坐部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