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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非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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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痕到底是澜泽为数不多的能推心置腹的好友,想了很久还是去找了澜泽,也只有他在澜泽面前有些话能直言不讳。
他是为澜泽着想,但却也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温洇。
容痕免不了会关注温洇,大概是因为瘦,温洇总让人觉得很飘渺,一袭青衣总像是被风吹着吹着就散去了。
他也不曾抱怨过,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容痕好奇他纤弱的肩膀能撑起多少苦痛,却发现那是没有止境的。
那天温洇白皙的颈项上青色的指痕触目惊心,容痕突然觉得恐慌,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凡人,脆弱得用指头就可以捏碎了。
容痕觉得他要做些什么,不然温洇也许有一天真的就碎掉了。
他去找澜泽的那天不请自来,避过一层层的通报,去了澜泽的浮疏阁。
澜泽坐在沉香木案前,单手支住脑袋,宽大的袖袍笼住了手腕。
他没有刻意地在看什么,目光没有焦距,只是对面是那幅莫凉的像。
容痕跨过槛,站到澜泽面前,轻笑了声:“天君真是好兴致。”
澜泽低低地说:“真是活得越久越没规矩,进来连门都不敲了么?”
容痕赔罪地笑了笑,却又正色道:“我有话跟你说。”
澜泽目光幽暗了几分:“关于那人的就不用提了。”
“若你心里真的坦荡,又有何不能提?”
澜泽话语里有沉郁的怒气:“这又关你何事?”
容痕哑然,失望地低语:“澜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澜泽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坐吧,别站着了。”
容痕抽把椅子坐下来,他是那种以退为进的人,感伤地说了句:“温洇,他过得并不好。”
末了又补了句:“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叫温洇。”
澜泽一下子被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澜泽,我知道你脾性并非如此,但你对他种种做法,确实过分了。瞥开他与莫凉的长相不说,温洇没做错过什么,却要来背负你和莫凉的过往种种,承受你莫名其妙的迁怒。”
澜泽面无表情,容痕又说:“况且,真不知道你对着那张脸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澜泽瞬间像是被一把匕首割开了假装得完美的假面,一点一点地剥离开面具的痕迹,露出那种孩子一样脆弱茫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那样的,可是我看到我怀里的人不是莫凉,是他的时候,我真的想毁掉他。明明莫凉和他那么不一样,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事,他们竟然容貌如此相似,但他是这种样子,这么……懦弱卑微,惹人厌弃。我不能忍受莫凉被他玷污。”
容痕怔忡,垂下眸,看不清神色。
依然是温润如玉的样子,眼中却多了点怜惜和心痛。
很久之后,容痕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又说:“我还是那句话,温洇什么都没做错,那个孩子很善良,你再伤他便把他给我好了。”
澜泽袖袍下的指节发凉:“怎么可能?”
容痕长叹一声:“你试着对他好点吧,就算是为了莫凉。莫凉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而且世上这种蹊跷的事不多,若温洇和莫凉真的有点关系,你到时候莫要后悔。”
澜泽像被用针刺到一样,望向容痕的目光骤然锐利,带了小心翼翼的狂喜神色:“你是指,莫凉可能还在吗?”
容痕叹息一声,不忍心地别开眼说:“他连尸骸都没留下。”
澜泽一遇到有关那个人的事,会变得冲动而浮躁。
澜泽逐渐地冷静下来,敛了所有的表情,淡淡道:“你走吧,我会好好想想的。”
容痕说:“你也别想太多,世上的事,大多是庸人自扰。”
温洇自那次在书房触碰到莫凉的画卷之后,所有的差事便不让他做了,他也渐渐习惯被人遗忘漠视,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用这种方式度过度不尽的时间。
醒着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很远的地方,有时甚至会走到澜泽天君的辖地边界,被侍女提醒着再一点点走回来。
天界的景色确实很美,宫殿的后方是望过去没有边际的云池,池水便是翻滚腾起的云雾,望不见尽头,染上日光瑰丽的色泽,壮美异常。
温洇有时会靠着雕栏,把头埋进膝盖里睡过去一阵,也没有人阻拦,在寂寞中滋生出一点恣意来。
那天温洇醒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两个侍女去给澜泽天君送外袍,走得缓慢仔细,生怕一不留意毁了手上的事物。
温洇挂上招牌性的人畜无害的淡笑,走过去和她们说:“让我去好么?”
那两个侍女如同受到了惊醒,平日一向习惯忽视温洇,温洇此刻却在和她们搭话。
其中一个侍女反应过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温洇解释:“我来这儿那么久,什么都不做,会心存愧疚。”
那侍女还是很为难:“上面管着的大人要说我们玩忽职守,而且,交给你……”她咬着唇不说了,意思是她不放心。
“我送完就走,不会有问题的。”
温洇微微期待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不会心软,又叹口气说:“也是我考虑不周,麻烦了。”
他说着想要离开,侍女却喊了句等等。
温洇虽然被众人刻意忽略,大家却都心照不宣地懂得为何,温洇和莫公子一样的脸。这指不定哪天澜泽天君宠上温洇,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温洇也算是不可得罪的人了。
侍女想了想,咬着牙把一层层繁繁复复包裹好的装着衣物的流丝荧袋交给温洇:“务必记得放下就走,被仙君看到奴婢怕是要不好受了。”
温洇感激地笑道:“多谢。”
侍女却因这偶然真心流露的微笑而愣在原地。
温洇其实笑起来很温暖。
温洇要给澜泽送衣物也没想太多,他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只是觉得答应了容痕的事,总要寻一个契机。
虚度的时光中早就摸清云池到沧澜宫的路,温洇慢慢走过去,心中不免有点忐忑。
沧澜宫四周都很安静,这让温洇多少有些放下心来。
入了宫,把丝袋交给守宫的侍女后,温洇松了口气,兜转着从回廊绕出来,却又有些失落,容痕和他说的事,怕是要慢慢来了。
失神地走上千回百折的九曲桥,温洇游魂一样地低着头脚步轻声地走过。
本该就这样走过桥,然后继续向前的。温洇却突然怔怔地抬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做,却看到了墨色的背影。
他的发很长,如同流瀑,身材挺拔颀长,被落日模糊了轮廓,在夕阳中留下长长的剪影。
温洇愣了几秒,却突然意识到,容痕让他做的事情他可能永生都做不到了,因为看到澜泽天君他便会心悸,哪怕是背影。
熟悉的痛楚又浮上心口,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感受,就像别人经历的感觉生硬地强加于他身上,他只是一个载体。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着,都不敢转身离开,眼睛却舍不得眼前的景象。逼着自己视线垂下,然后向后谨慎小步地后退。
大概是温洇的气息没什么侵略性,澜泽没有留意到他。
撤离到半途的过程顺利,但温洇眼前突然浮上一些片段,同样的地方,澜泽的背影显得安宁,没有那么孤寂落寞,然后有人从桥上走来,走到澜泽身边,微笑着和他说些什么,澜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不拒绝那个人,只是安静地聆听。
大脑突然针刺一样地疼,温洇控制不住地脚步重了重,扫过地砖,发出摩擦的声响。
声音不大,却足够澜泽听到。
“谁?”澜泽回头,视线对上温洇。
温洇猝不及防地和澜泽对视,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顾不得是否会被责罚,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澜泽森冷的声音冻在原地:“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痕对澜泽的影响力还是很强,澜泽试着不那么粗暴地对待温洇。
温洇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轻,澜泽听不清,却还算是耐着性子地问了一句:“什么?”
“送衣服。”温洇木讷地低垂着头,不敢看澜泽。
“这些事怎么会轮到你做?”
澜泽没有发怒,只是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平淡的口吻,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淡漠疏离。
这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温洇把惊讶不解都咽进肚里,还是不失恭敬地回答:“我本来就是奴仆。”
其实说是奴仆,温洇和大多的奴都不同,他从未自称为奴过,却也无人有异议。
澜泽听温洇说出这样的话,又想到莫凉看似温和却桀骜不驯的性子,凭他的傲气,要他说出这样的话不如杀死他。
澜泽终于能够克制着把他看作温洇,一个和莫凉除了长相之外毫不相干的人。
细细看来他们也只有八分像,温洇的脸部线条更为柔和,而莫凉却瘦到棱角分明。
温洇被澜泽这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了。
又后退了一步,温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我先走了。“
澜泽叹了口气:“明天到浮疏阁候着吧。”
说完澜泽便走了,温洇还傻傻地留在原地。
他用了很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澜泽天君书阁的名字。
这是做什么呢?温洇困惑不清地想着。
把自己当作活生生的莫凉的复制品黏在墙上装饰起来么?
再过不解温洇自己也是得不到答案,他索性不再想,却也懂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可以靠近澜泽。
温洇刚想离开,垂头却看到自己的倒影,嘴角竟然是微有上扬的。
他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的唇角。
那竟是自己么?
那个弯起的弧度,太过讽刺而悲哀。
又摸到手臂上的疤,那这个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