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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女儿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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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陌京城,除去京中禁军,还有一支军队便是城北驻军。不打仗的时候,在常年戍边的军队中挑出最好的回京操练。
捏着点名册粗粗看一眼,魏云音就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列队完毕就有小兵来报,说二屯屯长干戚未到。
云音垂着头想了想,过半晌才道,“知道了。”
站在一米的高台上,营中的军旗绑在两边木头柱子上猎猎飞扬。点完兵命士兵照平日的操练内容如常练习,云音坐在木板台子上,看一眼天,日头很毒,几乎晃瞎了眼睛。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儿跳下台子拍了拍屁股。
叹了一声——
这回恐怕再也别想养出美人爹爹那样的白皮肤来了。
等到傍晚,干戚和一干手下小弟正在帐中吃酒赌钱,他向来是严守军纪的,起初找弟兄几个来喝酒赌钱,那几个还三推四推怕是老大最近心情不好想罚他们。
后来见干戚也下注,才道他是手痒,玩得开了,赤着膀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哪个姑娘的白大腿最够味。这时候有人通传说校尉来了,干戚斜眼看过去,看得小兵埋头扎在地上不敢起来。
“哪个校尉?咱们营里什么时候有校尉了?撒谎!三十鞭子!”
帐门忽然打开,钻进来个人,一手托着一个酒坛子,站在那儿盯着干戚看,笑呵呵地走近,“怎么兄弟们有酒喝也不叫上我,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大人……”那几个弟兄中有武试那天打过魏云音的,立时站起身,嗫嚅着局促地垂首站在干戚身后。
“怎么都不喝了!”干戚好像这才发现云音站在门口,端着酒碗踉踉跄跄走过去,猛喝一大口,一小半全沿着腮帮子流下去,递给云音,“我道是谁,新科状元啊,怎么看得起我们城北驻军,不去做京官。我说……你个乡巴佬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贿赂得动当朝丞相,时时处处保举你为你说话。还是说……”干戚喝醉了酒,眼眶都是红的,阴戾地向后看一眼,“就因为你他妈是个女的,咱们兄弟就时时处处要由着你来啊?”
帐内静得有个没眼色的小兵打了个嗝都如雷鸣,立时捂着嘴巴憋得一脸汗。
云音让身边人接去酒坛子,接过酒碗静静看了看,一仰脖子喝个干净,“我听说你今天病了,现在看上去精神不错。我来要我的东西,酒是给弟兄们尽兴的,你,我有别的东西给你。”说完她也不再看干戚,转过背就出门。
干戚站在原地憋了会儿气,恶狠狠盯一眼没用的手下们,“没听大人说酒是赏你们的,还不喝!不敢喝吗!”夺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一口喝掉半坛,拿手背狠狠抹干嘴,干戚弹了弹甲衣大步跟出去。
晚上的营中武场少有人来,云音跟木头桩还没过上两招,干戚就追上来了。两个人正儿八经拱手一礼,干戚醉意上头,力气比武试的时候大多了,招式也快而狠。
没一会儿云音脸上就挂了彩,却反倒“呵呵”笑起来,笑得干戚后背一阵发凉,下狠劲抓向她的腰。
一抹精光从云音眼底闪过,快速出脚绊住干戚,腿别着腿,抓着干戚的腰就往地上摔去,她的肘重重压着干戚的下巴,直到他有进气没出气,才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俯视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干戚,“承让承让。”
干戚想说话,被口水呛得一阵咳嗽,气鼓鼓地看着云音伸过来的手,狠狠一巴掌打得她乱叫着跳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细皮嫩肉的,非得给我拍烂了不可。”说着低身拽住干戚的胳膊。
冷不防□□戚反拿住手臂,往地上一拽。两个人压在一起在地上滚了两转,起初是干戚在上,拿一百五十斤的重量逼着云音认输。
云音脸涨得通红,好在是黑脸又在晚上,两手钳着干戚的胳膊也是发力,双腿一翻,将他死死摁在身下尚且怕他又耍诈翻身,两腿跨在他的腿上,立起身子一手锁着他的喉咙,云音大吸了一口气,“你认不认输?”
干戚哼哼一声侧过脸。
脸颊给云音掐痛了转过来盯着她,“你先下来。”
“你先认输。”
“下来。”
云音眯着眼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减,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她坐在他身上,干戚视线模糊地盯着她的下巴,军装紧紧包裹着的修长的身体,她该有的地方没少长一点儿,他只觉得喉头发干,那双桃花眼淡淡看着他,好像他不认输她就要不知羞耻地一直坐在个男人腿上!
干戚别过脸,认命地小声道,“你赢了。”
“屯长说什么,没听清。”
干戚瞪她一眼,这女人一脸的洋洋得意毫不掩饰,为什么他不是个女人,好歹还可以咬舌自尽。
“老子认输了!校尉大人!”
云音这才翻身下来,力竭地翻倒在旁,躺成个大字。她瞥一眼旁边人汗湿的脸,蒸腾的热气好像要扑到她脸上来,“嘿嘿”笑道,“还把不把我当女人了?”
干戚眼睑下的眼珠子轻动,没有睁开。
“还瞧不瞧得上女人了?”
干戚懊恼地立起肘摆摆手,“你烦不烦。”
“还想打一次?”
干戚猛地睁开铜铃样的大眼,气恼地瞪着她,“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女人了?”
云音又笑,“是没有,就是有点儿不服气而已,总想着什么时候耍个赖一展雄风。”
“你……”他气结,却不得不承认是不服气,谁他妈被个女人揍得鼻青脸肿还服气啊!不过云音身上也不少地方受了伤,干戚想着就小声咕哝道,“这是赤手空拳比,要是拿武器你可打不过我。”
云音翻过身趴在地上看他,干戚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你干嘛……”
她磕巴磕巴嘴,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听说,你使得一手好枪,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半年内从火头兵当上屯长。是不是?”
干戚抿紧嘴巴不说话。她拉扯着他的袖子摇晃,竟然一脸乞求地看他。端着架子咳嗽了两声,干戚才道,“军营里升官不是看枪法,是看杀人,杀敌越多,敌人的地位越高,官职就爬得越快。”
“我还没有拿手的兵器,不如你教我使枪吧,拜师礼我都带来了。”
干戚摊出手。
云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没想到你帐子里那么多人,见者有份,就那两坛子酒,我去别人后院偷挖的女儿红,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再去挖两坛。”
干戚白她一眼躺下去闭上眼,微微有风刮过他的脸。
云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也躺回去闭上眼,“等会儿夜深了我就去偷。”
“记得放两坛新的回去。”
她应了一声,鼻息均匀睡了过去,干戚侧脸看着她给汗弄得湿亮的脸庞,心头竟然生出一丝于他坚硬内心不符的柔和来。
第二天点完兵,魏云音当着自己手下的五千人宣布,干戚就是她师父了,还正儿八经祭上香坛给干戚磕了三个头,这下子她敬的酒干戚也不好意思不喝。
女儿红是百姓家里有女儿出生时酿好的陈酒等着哪天嫁女儿开封,里头用了心意,是难得的好酒。
干戚一甩酒碗,扶起云音,捏着她的肩膀,声如洪钟地对着一个部的人喊,“堂堂武状元,来我们这儿是屈尊了。别看是个女的,我都打不过。以后你们要是谁不服她,只管来找我打架,我都输在她手下过,打赢了我,再和校尉过招!”
说完兵士们举着手头的兵器,大声喊“魏云音”的名字,她看着那一张张经历过沙场的脸,胸中鼓涨着沙场冲锋的雄心。她手下这五千个人,只要她带出去,就得一个不少地带回来,她真正是一名军人了。
等练完兵散场,干戚带云音到自己帐子里,把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到她怀里,一本正经地翻起手头的兵书,脸都不抬,“我这儿帐边上插着的几把枪,都是我练手用过的,你随便挑一把先用着。等你枪法成熟些,再去请铁匠做新的。”
云音刚站起身,就听干戚又说了句,“枪可不是白给你用的,一个月十两银子。”
她二话不说从钱袋里摸出十两给他,干戚拿眼角瞅了瞅,捏在掌心里把玩。
和干戚混熟之后,连带他的一干乌合之众酒肉朋友,也都是云音的朋友了。虽然云音是个女的,但没有女人的扭扭捏捏矫揉造作,吃喝嫖赌就剩下“嫖”没有体验过。
于是一伙人找个月亮明亮的晚上,正大光明跟军营里告假进城去喝花酒。
云音还没有喝过,兴奋得眼睛都闪闪发光,干戚被她猴急的样儿逗乐了,“我们男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再着急你也只有看的份,起码少一半乐趣。我说,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待会儿看得心痒痒,憋坏身子不好。”
一阵哄堂大笑。
云音面皮发烫,还嘴硬道,“不是还有兔儿爷吗?你们老实说,就没有试过?”
有个白面的小兵在干戚身后越缩越远,抬脸碰上云音不怀好意地笑意就立刻低头,还是被她拽到身侧,笑呵呵地低头在他耳朵边问,“快说,兔儿爷们是不是都像你生得一样白,脾气又好,伺候人也周到?”
“你让他伺候过,知道他伺候人周到?”干戚挑着音斜眼问她。
云音好像被人塞了个鸡蛋在嘴里,一时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只觉手头捏了个烫手的山芋,一把把他推回去。
一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京城里姑娘最好,兔儿爷也最好的“烟水楼”,干戚那个坏心眼,一把把她推进去,本来她是跟来凑热闹的,却打了个头阵。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迎进去,围着她的姑娘一个个穿红挂绿地晃得她头疼。
云音掉头一看,男人们没有半点不适地在姑娘的“胸怀”里乐呵呵地笑坏了脸,一个个平日里粗手笨脚的汉子也放缓手势,别扭但温柔地揽着姑娘们比杨柳枝更柔韧的腰,活似鱼一般在水中欢快打挺。
而她……
活似一头马上要被拉去割肉做大饼的黄牛。
视死如归地放松浑身已经僵硬的肌肉,云音压低声音凑近老鸨,被她的胭脂粉熏得响亮地打了个喷嚏,老鸨捏着她的丝帕给云音擦拭,她又响亮打了一个喷嚏,憋着气终于说出话来,“给我来个男的。”
“姑娘来我们这儿就是找对地儿了啊,近日我们楼新得了一个叫桑儿的,人生得好,最擅长捏背,待会儿让他伺候姑娘好好洗个澡,浑身都松活了才有劲乐一乐。”
云音龇牙咧嘴的,“那就有劳妈妈。”
烟水楼是一所非常正规的烟花之地,既然男女有别,自然走的也不是一个楼梯。干戚眯缝着眼,远远看她歪着脸绷着嘴被两三个小童迎上楼,从心里乐到了脸上,看她以后还敢嚷嚷着要逛花楼。
上楼,转两道弯,小童让她站在走廊上等。自从西陌女官减少后,风俗也渐渐转变,现在逛花楼的女人比十年前是少多了。
云音无聊地趴在廊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男女,忽然身后有人惊呼“刺客,有刺客!”里头既有男人也有女人的惨叫,忽然间门打开,冲出来个衣冠不整的男人,一头撞进她怀里。
一柄长剑从他身后追出来,云音抱着男人一手抓着栏杆翻身跃出。怀里的男人惊叫了一声,长剑还不放过,从栏杆里侧刺出,她抱着个男人,身手没有平日敏捷,两次被穿透手掌,竟然还有力气攀着栏杆蹬着楼柱躲避刺客的剑。
对面的干戚听到楼中尖叫也发现正在栏杆上躲避的云音,招呼手下正要冲上去,叫了声云音的名字,就见她回头瞪着眼,下命令的时候声音果决,“不许上来!”
她死死扣着怀里男人的腰,还有工夫叹一声,好窄的腰。
这时候男人抬头阴沉着脸。
“袁大人……”云音忽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手头也吓得松了一下,又立马抓紧。
“魏云音,你存了心耍马猴戏给本官看是不是?你要是摔断我一根骨头,我打断你全身骨头!”袁勖怀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掉头去看追着二人几乎在楼上跑了一转的蒙面刺客,“你现在是没落在我手里,要是落在我手里,就算你不想说是谁派你来的,恐怕也受不住酷刑。”
刺客带喘气的粗重声音从蒙面下传出,“那我现在就取你狗命。”一脚重踏在云音受伤的手上,掌心的剑伤要命地疼,云音紧紧咬着牙,忽然大吼,“干戚,接住!”
随着袁大人一声惊叫,干戚飞身紧紧抱住他,把他稳稳放在地上,见他脸色白得可怕,问了句,“袁大人没事吧?”
袁勖怀头也没回,揉着自己被云音勒得作痛的细腰,“本官命大。”
没有袁勖怀拖后腿,云音翻身跃上栏杆,抓着顶上的雕花,飞起一双脚将剑踢飞,三两招拿下他,用没受伤的手狠狠捏住他的嘴,撕下刺客脸上的黑布,他的嘴边已经流出黑血。
大人们前脚一走,烟水楼就关上大门,在老鸨的吆喝下收拾烂摊子。
云音怕路上再遇上刺客,让干戚带着手下先回营,送袁勖怀回丞相府。去丞相府的路她已经很熟,打斗的时候不觉得疼的手,这时候一阵一阵痛,她忍着不出声,袁勖怀也没说话,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
“怎么了?”云音警惕地四下看看,黑漆漆的巷道,除去黑了点,没有异样。
袁勖怀转过脸,怒声道,“你带着手下是做什么的?遇到危险应该指挥他们上前对付敌人,而不是自己冲锋陷阵。你是不是觉得身先士卒特别有面子?还觉得自己武功特别好天下无敌?”
云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袁大人是真的生气,眼睛都被怒气烧红了。
“他们不是隔得远吗?”
袁勖怀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些,“你记住我说的,要做将军的人,是不该像你这样。稳坐中军要的是调度指挥,而不是匹夫之勇,你要是不改过来,做个校尉也是高看了你。”
“知道了。”云音低下去窃笑。
“笑什么?”袁勖怀捏着还酸痛的胳膊。
“你现在特别像一种动物……”见袁勖怀的脸绿了,云音即刻收声。
“什么?”他沉声问,估计要是她不说也要给发配到大狱里受刑。
“母鸡。”云音缩了一下脖子,后退一步拉开些同他的距离,“就,张着翅膀想护崽子的老母鸡。”
袁勖怀恶狠狠地靠近她,“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我保举的人,好歹也上战场再马革裹尸,本官不想让人说闲话。”
当初当着那么多人扑通一声跪在袁勖怀面前磕头谢他,原就是利用他,让朝中的人都知道她算他半个门生。事后二人并未作出任何解释,袁勖怀又帮她要了个差事,越是没说清楚的事,在外人眼里看来就越复杂。
所以现在魏云音要是没出息,就是他袁勖怀看人的眼光有问题,以后再保举什么人,皇帝也不会重用。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魏云音一定死过很多次,袁勖怀最恨就是别人拿他当兵器使还不提前告诉一声。
云音把血迹干涸的手放在袁勖怀掌中,他皱着眉,任她放着。那双手疼得还哆嗦,轻轻搭在他手上,袁勖怀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不会丢你的人,你不会后悔举荐了我。”她说得认真,握住袁勖怀的手掌,是文人写字的手,比起她掌上生凉的硬茧,那层因写字而有的薄薄茧层也不算什么。袁勖怀看着她手上两个血洞,感觉到她的手在哆嗦,但那只手,比他想象的还有力得多。他不得不信,他没有看走眼。
她蓦地挪开眼抽出手,遥遥望着天上圆月,叹气一般说了句,“可我今天明明上的那边楼是去找兔儿爷的,袁大人,你上那儿去干什么?”
袁勖怀淡淡道,“朝中总有人好这口。”
魏云音掉转头来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大步走在前头。
袁勖怀三两步跟上去,“喂,你不信是不是?”
她也不说话,哼着家乡小曲,甩着步子慢慢兜着S形路线。挫败感铺天盖地地打败了袁勖怀,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安抚他受惊又受气的五脏六腑。对了,还要祭一碗素馄饨给冷透的胃,才能甘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