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想念微雪 ...
-
相念微雪
天气骤冷,她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继续骑着单车往打工的店里驶去,右手腾出来整理整理斑白的鬓角,一年四季,每天如是。
店里仍旧,下午开始清闲,显得寂寥,甚至昏昏欲睡。突然她耳边响起同行年轻女孩的惊奇叫声:
“呀,下雪了哩,这样冷。”
说罢,女孩子跑出去蹦蹦哒哒在店门前玩了一会雪,进来时掸掸头上少许的白屑,仿佛打个寒颤地说:“哦,真的好冷啊!”
她听到这话后,身子怔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和店老板请假十分钟,老板望望天又见空闲的店,便应允了。
她走出店门来到公用电话亭,熟炼地拔出一串长长的号码,冬天真的来了,手冻得微红,呼出的气在眼前飘了一会儿,散了。
“喂,妈,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家这边冷了,下雪了,问问你那边下雪没,冷的话给你寄点衣服什么的……”
“哎哟,妈”
他打断了这段奇怪的话语,放开右手握着的笔,倚在椅子上,
“妈,这是南方,天气很热,不会下雪的啊。”他眉头皱了皱,
“家里冷了就多穿点儿,这儿一年也见不着片雪花的。”
“噢,一年也见不着雪,”她喃喃地重复着儿子的话,忽地像放下什么东西似的轻松。
“不冷就好,你这一年去工作,妈不清楚,没啥事,多照顾自己。”
“嗯……。”他含糊地答话后,将电话挂断了。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一方面是工作的忙碌,另一方面是对话来临的无奈,雪?哎,也不能怪母亲,一辈子没走出过那个小镇,从小到大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唯一写得不错的是母亲自己的名字,可学会这几个字还是为了他。
……
记得刚上学那会儿,老师会留作业,写完了要家长签字的,母亲不会写,老师第二天当堂批评了他,班里静悄悄的,忽然一句话划破了这沉默:
“他妈不会写字!”
课堂燥乱起来,有窃窃私语地,还有几个调皮男孩掩不出的笑声,他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接下来的课不知道怎么过的,只知道一打铃,他拎着书包狂奔回家,对着正摆桌子的母亲哭喊起来:
“妈!你为什么不会写字,为什么?”
“同学们都笑我,呜……”
母亲呆了呆神情,仿佛弄明白了整个前因后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了推他说:“洗手吃饭吧。”
那一顿饭,他赌气似的只吃一点点,然后去做作业了。直至睡觉,他也不敢对上母亲的眼。
接下来几天,母亲好象更忙了,晚上他起夜时仍见母亲在灯下做什么活,直至第四天的放学,顶着飘落的片片雪花往家里走,走进家门,只见母亲兴奋地跑出来抱住他,因为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而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快快快,把你之前的作业本拿出来,妈妈会写了,妈妈给你补,快!”
他这时才明白母亲“忙碌”的原因,他拿出钢笔和作业本递给她,母亲哈了一下手,翻开第一页,努力地一笔一画写着
。幼时的他用稚嫩的目光盯着紧张写着字的母亲。天仍下着雪花落在了母亲渐白的鬓发上,落在了母亲紧锁的眉毛上,落在了正缓慢划动的钢笔上。未等他再思考什么,母亲将本子递过来,说实话,写得歪歪扭扭,却仍清晰辨别出的三个字,很用力,纸都快划破了,兀得发现两三片雪花落在本子上,落在那名字上,也重重得落在了他心上。
母亲见他不说话夺过本子说:
“是不是外面太黑看不清,我去屋里开灯看。”母亲快步走进屋内,却不知留下的他在满天飞舞的雪中流下了青涩的泪。那一刻,他说不出什么感受,只知道不能对不起母亲,即使她一辈子都只会为他签名。
而后来的后来,他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考高中、努力地考大学。其中母亲的艰辛从眼角中过早地做了诠释。他除了要为母亲而努力,还为自己向往大城市而奋斗着,他成功了,被一所南方不错的公司聘用。
这时地他因为去南方而兴奋不已,而对面母亲,已渐渐淡忘了自己的初衷,就连火车站里母亲担心的话语,都像落进泥土的雨——转眼消失不见。满脑子都是都市里霓虹灯,自己坐在办公室的潇洒、几年后工作上的辉煌......
到了南方的第一天,他坐在租得小屋子里心烦意乱,职场上也不太平,第一天就压迫得喘不过气,他傻了,霓虹灯还是霓虹灯,办公桌仍是办公桌,只是自己的心乱了,理想终究是理想,总与现实偏离轨道一些。
他犟了起来,母亲来了电话就回答说:吃得好,住得好,和同事相处地也很好,即使那时地他忙得中午只扒几口便当就又去工作,即使当时的主管仗着职龄高用鄙视地目光让他去做小项目。
他忍,学着其他新人的样子,下班拿着刚挣一个月的钱去请主管、上司吃饭,宁可自己晚上啃着汉堡。
工作这样子三个月过去了,他与公司里其他人熟悉了,工作也稳定了下来,对于职场上的不公平也习惯了,他准备放手去工作了,挣得他想要的生活,而母亲三个月中的电话,每次回答不是“忙”、就是“和上司在一起不方便。他觉得那些其实都所无谓了。
这天下班,他满脑子都是母亲打来电话的话语,仿佛从来没给母亲打过电话问候过身体呢,他边走边兀自想着,算了,无所谓,想着想着已经到了自己租的房屋前,他甩甩头,走进家门工作起来,那是一个小项目,却很繁锁,晚餐又是一份便当,匆匆吃几口又开始紧锁眉头整理文档,不知过多久,他疲倦地往床上一躺,睡了。
眼前浮现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站在家的门外,而天下着密密的雪花,雪轻飘飘地,很快,头上、眉毛上、衣领上已积了一层雪。
房屋的窗子透出柔柔的金光披在他脸上,身上很温暖,和小时候的情景一模一样,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很惊讶地从后面抽出一件外套,跑出门外将大衣裹在他身上,边裹边说:“哎呀!怎么穿这么少,感冒了怎么办?”母亲一贯焦急地表情。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母亲笑呵呵地掸着他头上的雪“快进屋呢,”笑时皱纹更深了,他心里为之一震,张开嘴却说不出话,雪花飘落进嘴里,好苦涩。随母亲进屋后,摆设仍是那摆设,母亲向厨房走支做饭,他发现书桌上有很多小本子,便走过去拿起来看,他惊呆了,是小学时代的那个本子,右下角赫然是母亲那用力的文字。他哭了,大声向厨房喊了声
“妈!”
醒了,眼角仍挂着一滴泪珠,心也突突地跳个不停,原来是梦。
第二天仍是那个地方,那些工作,紧张而忙碌,可唯一不同的是他心里慌,时不时想起那个梦,那个本子,那个名字,他受不了了,向主管请了十分钟地假,主管本不情愿,看他神情紧张,仿佛事情很重大才答应给假,他下了楼马上到电话亭,拿出一个小本子,吃力地拨出一串号码:
“喂,您好,这里是爱洁杂货店,请问你需要什么吗?”
他轻吐出一口气:
“是章阿姨吗?我是王旗,想找一下我妈接电话。”
“噢,王旗啊,我这就把电话给她。”
“啊!是小旗吗?”
他明显听出对方的激动,而自己也踌措了起来:
“呃,妈,是我。”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中遇困难了?”
这一次,他终于鼓足勇气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妈,就是北方不是下雪了嘛,问你身体好不好,别感冒了,自己多买一些好的东西,别省着,我这边很好,别惦念……”
两边只剩下粗喘的呼吸声,谁都不知道,对方的眼角已然湿润,
“好啦妈很好不用操心了,晚上早点休息啊!先挂了,来人了。”“嘟嘟嘟......”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心里终于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