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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日灿阳 ...

  •   季耘没有泪,即使是面对生死,他也是在笑的,这笑颜却绽出蓝色的忧伤。
      无由跪在榻边,把头埋在季耘的肩上,十年的逃亡生涯犹如一梦。
      现在——她是季耘摇在怀里的婴儿,他的味道使她安宁,他淡定从容的光芒笼罩周遭,无由的心从未这样平静。
      “以后,就陪着耘哥哥,好吗?”季耘盈满笑意的目光洒在无由的身上。
      “好,我又有家了,耘哥哥,你要好起来,不要再离开我。”无由 ,像小时候一样咬住拇指,
      “只要你不再咬手指,耘哥哥就不走。”这话儿季耘说了无数次,却从没有今日的认真。
      无由脸儿绯红,季耘攥住她的手——这手布满老茧,想着十年中无由历尽了怎样的苦难,季耘的目光满是怜爱:“告诉我,你是怎样生活的。”
      “好有趣的!”无由笑着,“我们都改了名字,发了猪瘟的朱全宗的狗腿子就是抓不到我们。四哥带着我们闯荡江湖,教我们功夫。没地方住我们就在山洞、破庙里睡一夜,我们还睡过棺材哩——你放心,是棺材铺里的新棺,很暖和的。”无由道来甚是轻松,季耘听着凄然地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天下第一盗’竟是你们。”
      “呵呵——耘哥哥也知道?”无由吃惊地看着季耘。
      “云山之中每月有十几人进来,自然会带进各样消息。你们偷了朱全宗的印,才被追杀至此。”季耘眯起眼,洞穿一切的目光是无由陌生的,“上天垂怜,把小云儿送到我这里。就算我死了,亦没有遗憾了——”说完轻咳起来。
      无由方才想起,季耘的身子如此孱弱,都是当日朱全宗一剑所赐,心下的悲愤直向上冲,“我一定要杀了朱全宗!”
      “小云儿——忘了吧。”季耘抬起眼,神色空灵。
      “不!”无由倔强地站起身,“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我能活着,就是要为了爹娘和哥哥们报仇。”
      “不——”季耘强撑起身子,“你不能再去冒险,我不准!”
      “别忘了,你是大唐的怀凝王!你流着皇家李氏的血!”无由的话像一记重锤敲打着季耘的心,当年他也曾这样大声和老山主争辩,也曾几次偷偷下山,但都被老山主拦住。
      他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但——他仍活着——这山中命运多桀的人要在他的庇护下偷生,这唯一的理由牵着季耘的生命线。
      “小云儿——”
      “你不要劝我,不然我会恨你。”无由目光幽冷地闪过,“我先出去,你好生养病。”
      季耘压下翻涌的酸楚,他没有气力叫住无由,只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柔美却透着刚毅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季耘的肩肘有些抖,再也支持不了,他躺回枕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透着月光的窗。
      “报仇——怀凝王——”他自嘲地轻笑起来。
      守在偏厅的陆青玉见无由气闷而走,暗念一声:“公子!”便匆忙进入,但见季耘目光滞在一处,口中兀自轻笑,陆青玉从未见季耘如此,正不知所措,季耘凄然道:“青玉,你可知我是大唐的怀凝王,老先生为什么要医活我,我本来已经死了——死了——”说着,季耘的脸上仍在笑,似听到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
      “我不知道,青玉只把您当作咱云山的山主,是山中一千多条性命的恩人,是青玉的公子——”陆青玉极为聪慧心下已明白季耘的身世之苦,“您要为这些人保重,您是什么王都不重要,若您放弃生念,山中人没了主心之人必会方寸大乱,就等于杀了这一千多条性命。”
      季耘闭起眼睛:“我累了。”
      “”“”“”“”“”“”“”“”“”“”“”“”“”“”“”“”“”“”“”“”“”“”“”“”“”“”“”“”“”“”“”“”“”“”“”“”
      冬季,不期而至,只几天的功夫秋的影子就不见了。
      云山的雪很美,厚厚地遮挡住人们简易的房舍,远远望去看不到任何的人烟。
      无由身着棉袍来到最高峰俯瞰云山,想找寻出山的路眼前却白茫茫一片静谧非常,她叹了口气:“人间竟有如此美妙之地,待日后报了仇就和耘哥哥在这里终老,再不理会世间的烦恼了——”
      一阵孩童的嬉闹声由山下传来,打断无由的思绪,在半山腰上孩子们玩得兴起,个个滚的浑身雪白,无由的童真被勾起飞身向顽童奔去。
      “咦——这个姐姐好像没见过,你是刚来的吗?”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停下脚步望着无由,稍一停顿的功夫身上已被丢了五六只雪球,男童的衣衫单薄在十几个孩子中显得十分瘦弱,脸上有一道极为恐怖的疤痕,其他孩子似是对这个男童极为厌恶,见他身上狼狈不堪都面露喜色,男童不甘示弱俯身抓起大把的雪向身边的人抛去。
      “丑八怪!我娘做的新袍子被你弄脏了,你陪!”说话的男孩子十二三岁,一脸怒气,捉住男童的手臂抬手欲向他脸上打去。
      “你有娘很了不起吗。”男童挣扎着。
      “像你这样没人要的野种,早该死了!给我打——”说着,一群孩子蜂拥而上,无由见此十分气恼,伸手点了领头的孩子的穴道,其他孩子惊异地闪到一旁,望着无由不敢作声。
      “我们再玩一次可好。”无由换上一脸笑容,抱起男童“你们若能捉到我就算你们赢了,我请你们吃兔肉。”“好——”孩子们听到有兔肉个个激动雀跃。无由的眼神闪过一丝狡诈,手稍抬身子闪动,霎时十几个孩子都被点住。
      “呵呵——你们来捉我啊,怎么不动了——”无由笑得有些透不过气,怀里的男童张大嘴巴看着无由。
      “你——你是神仙吗?”
      “傻瓜,神仙哪有姐姐这么漂亮的身手。”无由抱紧他,向被点住的孩子吐吐舌头:“你们年纪不大,欺负人到很心齐,这云山雪景很美,你们慢慢欣赏吧。”
      “他们死了吗?”
      “不会,姐姐带你吃野兔肉去。”无由脚下轻点瞬间已下了山。
      “你是哪个寨的?一会儿姐姐送你回去。”无由带男童回到住所,脱下他的单衣,目光错愕地落在他身上——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子布满伤痕,有新有旧。
      “哪个寨都不要我。姐姐,我要走了。”男童拉紧衣服。
      “不行,告诉姐姐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无由拿出自己的棉袍换下他身上的单衣,“你怎么到山里的?”
      “他们说,我是野种,我娘死了。姐姐,娘死了就是野种吗?”
      “姐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娘也死了,”无由把他抱在怀里,含泪道,“你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吗?”
      他摇摇头凄苦地哭道:“我若不交上柴火就没饭吃,我要走了。刚刚的人都是寨里的人,那些穿的很好的都是寨主的孩子,他们的爹娘也会打死我的。”
      “有姐姐在,以后你就不会没饭吃,也没人敢打你,不哭——。你叫什么?”无由抚着他的头温柔地道
      “我叫石头,姐姐你不怕他们?”无由失笑,想这孩子逃难至此,却又遭受欺凌心下甚是怜爱。
      “山里还有和你一样的孩子吗?”
      “有,还有小雪、小雨、虎子——”石头掰着手指计算着。
      “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这时候,他们一定是在山上拾柴,或者帮忙挑水洗衣,好换饭吃。”
      “我们找他们去,没爹娘的都找回来。以后我们建自己的寨子。”无由抱起石头又回到山上,在石头的引领下发现竟有十几个孩子像石头一样的孤儿——逃难的孩童本已堪怜,孤儿则更加凄凉。无由把所有的孤儿带回来,他们最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三四岁。几岁的孩子在冬日的寒风中为一口残羹拾柴、挑水,有的女孩子给人洗衣服,小手冻得青紫,无由含泪踢开一结了薄冰的木盆。
      这些孩子想是年纪太小无法劳作,各寨都不愿拖着累赘就推来推去。无由安顿孩子们吃了晚饭,抱起最小的女娃,带着十几个孩子到秋意居找季耘。
      季耘当日因劳累旧疾复发,多日的休养已好转一些,此时正坐于床榻之上安排各寨主过冬之事。无由就在各寨主瞪大的眼睛前带着十几个孩子闯了进来。
      “无由姑娘,公子正和寨主商议山中大事,请稍候——”陆青玉忙上前拦住,因知无由与季耘有很深的渊源,神色语气颇为恭敬。
      “还有什么大事比人命重要! ”无由并不客气,抱着女娃进得季耘的房间
      “小云儿——”季耘见到无由心下甚喜,“这些天你怎么都不过来?这孩子——”
      “我忙着找出山的路,你这云山当真天衣无缝。”无由还有些气。
      “你真的想走?”季耘失望至极,以为无由是来问询出山的方法,目光暗淡下来。
      “原来是想的,现在——我要做寨主,暂时不想走了,日后时机成熟我还是会离开的。”无由不理会季耘和各寨主吃惊的眼神,“你就把秋意居旁的小院给我就好,我‘寨子’里有十五口人,足够住的了。还有,我寨子中的人不会耕种,不会纺织,不会挑水砍柴浆洗衣物——为了吃饱饭,还请各位寨主施舍——”说着无由的目光看向六位寨主。六位寨主见此情景心下却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小云儿,不要胡闹——”季耘轻声唤道。
      “我没胡闹,石头,你们进来!”无由一声十几个脏兮兮的孩子挤了进来。寨主们见此立时明白过来都闷声不响。
      “这些孩子都和你们一样逃难来此,就因为是孤儿就该让你们糟蹋吗? ”无由狠狠地哼了一声。
      “各位寨主,这些孩子不是分在各寨了吗?”季耘冷冷地道,他清楚这些孩子的身世也尽量安排他们在各寨安身,见此情景便知这些孩子并没有得到善待,心里甚是自责。“就照小云儿的意思办吧,”“季耘放下心来,这几日不见无由的影子,自是为无法出山而气闷,现在只要可以留住无由,任何的条件都是可以允诺的。
      “那好,我这寨子里的人年纪尚小,以后有任何事物都来找我说话,莫拿我寨中人出气。我现在要十五件棉衣和被褥,不知哪位可以先施舍——”
      “我寨上有余存,一会儿我就叫人送过来。”三寨主谄媚地应道。
      “小妹先谢过了。”无由轻点头,“还有,我这寨子不参与山中之事,以后山中大事各位兄台自当商议,不必叫上小妹。”
      “这——无由姑娘既已是寨主,理应参与山中事物。”一寨主周漷道。
      “小妹无德无能,如若参言恐怕不利于云山。我先告退,诸位慢聊。”无由不理会众人.
      “无由姑娘天性善良,当真是云山之福。”周漷一语众人皆从,季耘却似没有听到
      “各位请先回,我有话和‘七寨主’交待。”
      各人礼过退出。
      “你这山主想是太忙了,未曾理会这些可怜的孩子。”无由语气幽怨。
      “是我疏忽了,今后有劳小云儿,替我照顾好他们。”
      这些孩子正直活泼好动的年龄,但个个沉闷不语脸色灰暗。季耘看着心中伤感,抬起手道:“你们过来。”
      孩子们相互看看未敢上前。
      “不怕,过去吧。”无由轻推石头到季耘榻前。
      “你叫石头,我记得你。你是前年三月进山的。”季耘牵起石头的手,指尖却按在石头的手腕之上,目光中透着怜惜。
      “公子——”石头学着大人的样子,眼前的人华贵漂亮,连寨主都害怕,想是十分厉害,一时不知怎样回答,猛然想起他们大人都叫他公子口中便喃喃而出。季耘轻笑,白皙清丽的脸上透着慈爱。
      “还有你们——耿小雪、耿小雨,你们是去年一月来的——”季耘逐数着房里的孩子。直到榻边被小脑袋塞得满满的。无由听着心里极为佩服:“耘哥哥的记忆了得。”
      “青玉——”季耘的声音略微提高。陆青玉闻言上前。
      “拿纸笔。”
      “是。”陆青玉拿过纸笔分开围在榻前的孩子,扶起季耘把他背后的靠垫扶高,再以手托纸。季耘默不作声一直在写,写过几张后身子便靠后歇息片刻,陆青玉便用锦帕擦去他头上的汗。直到季耘写完拿笔的手已开始发抖,他疲惫地喘口气吩咐道:“你到药房按方子把药抓好吧。”
      陆青玉收好后厚的一摞药方:“公子今日坐得太久,我扶您躺下好吗?”季耘点点头着实脱力便任由陆青玉抱扶着躺下。
      “你的身子不舒服了吗?”无由坐在榻边。季耘人笑着脸已苍白。他摇摇头道:“我没事。小云儿莫要担心。”
      “公子刚刚给这十五个孩子诊脉、开方,一时劳累过度。无由姑娘麻烦您替我照顾公子,我送孩子们回去,等下药好了我叫人送过去。你放心陪伴公子。”陆青玉知无由心里还埋怨季耘,便给她搭个台阶,自己带着孩子离开。无由的心里十分感激陆青玉的智慧相助,若要自己开口留下,是万万不能的。
      “自己不舒服就不要给孩子们看病。”无由见季耘十分虚弱含泪道。
      “他们太小,个个饱经风霜,再不用药恐怕拖成痼疾——”季耘的声音微弱。无由握住季耘还在发抖的右手轻轻揉着。
      手掌的温暖使季耘睡意涌上,迷离间又恍惚回到过去的岁月——
      “小云儿——不要走——”
      “小云儿在呢,耘哥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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