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永远的凝望》魔堕凡尘

2、恋春，彦冬

　　每年冬季的北海道各大滑雪场都挤满了来自日本各地的爱好者和观光客。临近著名的藏王滑雪场的“雪折”就是其中之一，位于被誉为“北海道的富士山”的羊蹄山中，因其地势险峻而不适合滑雪，因而来此的人多数是观赏风景。
　　地势平坦的山坡只有一处，面积较小，对于喜欢挑战路障的滑雪爱好者或许是个不坏的去处。
　　当然不包括他。
　　“阿一！你再睡下去会着凉的！”身着厚厚羽绒服的美雪以一个优美的收势猛地在金田一身边停止，滑雪板在雪地上蹭出两道深深的印痕。同时，因为地面传来的震动，一团血块从少年倚着的松树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头顶。
　　“啊！好凉好凉！”少年惨叫起来，忙不迭地清理着钻到脖颈里去的冰雪。“我看，害我着凉的肯定是你，而不是什么在雪地里睡觉！”
　　美雪嘟起嘴，不屑地别转头：“强词夺理！我可是好心，不想让你浪费掉明智警视送的免费旅游啊！”
　　一提起明智，金田一的心里就有气：“哼！谁稀罕这种填字游戏中的奖啊！旅行团人少，设施又简陋，地方也偏僻！”他板着脸瞪向脸色红润的美雪，“而且，为什么明智偏偏送给你？即使他有公事享受不到，难道不可以送给同事？”
　　“那是因为我和明智警视比较熟嘛……”美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微微泛红。
　　在金田一眼里，这样的动作非常可疑！“哼，说得真恶心！莫非你真的和他有一腿……哎哟！”美雪在他的头上猛敲一下，“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智警视是想，这种时尚又有情调的运动，才能让我们……”她忽然打住，窘迫地瞟了金田一一眼。会意到她话中深意的金田一呆了一呆脸上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
　　“真令人羡慕啊，你们。”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身着轻便滑雪衫的年轻男子向他们绽开友善的微笑。“少年时的感情总是像雪一样纯洁美好……”
　　“难道你没有女朋友？导游岩崎先生！”美雪笑着摆摆手，“没有人会相信的！”
　　岩崎垂下睫毛长长、不知迷倒多少芳心的眼睛，夸张地摆了个咏叹般的姿势：“很不幸，朋友，我仍像山中的兰花一样孤芳自赏，然而我的心已经被雪之女神所占有，我会追寻她的足迹，即便会坠落于深深的山谷！”
　　金田一和美雪面面相觑，无奈地看着面前的英俊男子摆出“深情”之状。“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迷倒80％以上女性游客的‘杀手导游’吗？”金田一凑近美雪低声问。“鹿岛小姐跟团已经很多次了，她说得应该没错！”美雪的嘴角开始抽动起来。“不过现在……我也的确有点怀疑……”
　　“岩崎先生！”一脸怒容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手舞足蹈的男人身后。“休息的旅馆还没有落实吗？让我们饿着肚子在这小破滑雪场消磨时间，实在太过分了吧！我们是来欣赏羊蹄山的，不是来滑雪的！否则还不如去藏王！”还没等岩崎回答，另一个年纪轻些的妇女小声劝道：“老公！别生气，当心你的心脏！”她转向岩崎，不满地说：“让顾客挨饿受冻，你们也太没责任心了吧？”
　　“渡道先生，渡道夫人，别激动，听我解释。”岩崎收起多情诗人的姿态，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导游，知道怎么对付愤怒的客人，“前天有一场风雪破坏了通讯电缆，估计今天晚些时候才能修复。在和旅馆联系上之前，旅行社安排大家来最近的滑雪场滑雪，也是一片苦心！我们怎么能在确定旅馆是否有足够的设施来确保客人的舒适之前，贸然把你们带去入住呢？”
　　他的语调平缓，眼神诚恳，渡道夫妇的火气慢慢消了下去。“可是，旅馆不是你们应该事先安排好的吗？为什么要住进去了还得联系？”渡道先生皱起眉头。
　　岩崎解释道：“冬季有很多突发事件，特别是在雪山上。我们无法确定旅馆现在是否还有足够的燃料来取暖。”
　　渡道先生不满地咕哝一声。
　　“两位，大家不也都在耐心等待嘛！”金田一笑嘻嘻地开口，“况且我们这个旅团人数少，配合导游工作的话，才能玩得更开心，对吗？”
　　渡道夫人赞许地点点头，对岩崎一笑，“老公，他说得对，你也不要再抱怨了，耐心一点吧！”渡道先生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任由妻子拉着走开了。
　　岩崎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冲金田一夸张地鞠了一躬：“多谢了，金田一！”
　　金田一故作谦虚地摇摇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大家不开心罢了，在这种环境险恶的地方……”他环视四周的崇山峻岭。“如果不团结，很可能会发生悲剧……”
　　看到岩崎愣住，美雪掐了金田一一把，堆起笑容。“阿一总是有点神经质，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说起来，那个姓海部的团员还没来吗？”
　　岩崎摇摇头，“出发之前联系过，对方说可能无法准时赶来，让我把旅馆的地址留下。不过我有点担心，那个旅馆并不太好找。”
　　“既然会这么说，也许这个人也是经验丰富的旅行者。”金田一插嘴。
　　“但愿如此。”岩崎叹了口气。

　　下午三点，饥肠辘辘的一行游客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恋春山庄。
　　恋春山庄位于羊蹄山中一座山峰的山顶，与彦冬山庄遥遥相对。两座山庄相距不过半公里，但中间横亘的深谷使得两边的人不可能直接来往。几年前，从滑雪胜地札幌索道管理处辞职回家经营彦冬山庄的万代高见在两座山庄之间架起索道，权做载人和运货之用。
　　恋春山庄的万代源是万代高见的侄子，从死去非父亲手中继承了山庄，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万代高见掌管下的彦冬山庄则不太景气。
　　万代源二十几岁，为人谦和，很受年轻人欢迎。他为游客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狼吞虎咽地吃过饭，开始打饱嗝之际，岩崎歉意地宣布因为恋春山庄部分房间和取暖设备整修，五个团员不得不安排到一涧之隔的彦冬山庄休息。
　　彦冬山庄的设备比较老旧，比不上恋春山庄，因此大家对这个安排都有些不满。假如由导游从中指定，肯定会让人觉得有失公平。
　　“首先，岩崎导游，你会住在哪里？”渡道先生讽刺地问。
　　“当然是彦冬山庄了。”岩崎微微一愣，答道。
　　“我先声明，我也要住在彦冬山庄，我喜欢那里的传统风味。”鹿岛池子懒懒地举起手。她曾经多次参加这个旅行社来羊蹄山游览，似乎已经对彦冬山庄有了特殊的感情。
　　剩下的游客们面面相觑，再没有人主动提出过去。
　　“我看，不如来抽签如何。房间不足我很抱歉，为了补偿大家，这一餐是免费的。”万代源微笑着说道。
　　他一打圆场，众人都没有什么话说了。
　　不一会儿，万代源捧着一个小纸箱走进来，岩崎跟在他身后。众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位姓海部的客人很可能会来，我留下了他的份。这箱子里面有十二张签，四张写着‘冬’，七张写着‘春’。抽到‘冬’的人就住在彦冬山庄。大家尽管抽签，剩下那个就是海部的。”岩崎解释道，看了鹿岛池子一眼，“鹿岛小姐主动提出住彦冬山庄，因此我没有做她的份。”
　　大家都没有异议，各自拿了一张打开。
　　“我这张上面是‘春’！可以留下了！”美雪兴奋地拉过金田一，“你的呢？”
　　金田一苦笑着摊开手掌，那张签上赫然写着“冬”字。
　　美雪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嘴角耷拉下来：“什么嘛，竟然不能在一起！”“我想也许有人肯和我换。”金田一安慰道，尽管他心里也失望得要死。美雪无奈地苦笑起来：“不用安慰我了，阿一，谁愿意放弃恋春山庄和你换呢？我看，还是我换到彦冬山庄好了！”美雪下定了决心。看到美雪肯这样为他做出牺牲，金田一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可是……毕竟那里条件不好啊。”
　　“能吃饭、能睡觉、能洗澡就可以了！”美雪不以为意。“鹿岛小姐是一定要去彦冬山庄的，还有渡道一家……”金田一望向渡道夫妇，果然如此，两个中年人都现出恼火的神色。“啊！”美雪叫了起来，“那不是只有一个人可能和我换？”
　　那个姗姗来迟的海部？金田一目光投向抽签的纸箱，正好岩崎和万代合力将纸箱打开，瞄了一眼最后一张签。“是‘冬’。”岩崎宣布。这就判定了海部往彦冬山庄的命运。美雪忙赶了过去：“岩崎先生，我想……”一番交涉后，岩崎摸摸头：“按理说海部应该不会在意，毕竟这样一来受惠的是他……好吧，我做主，就这么办好了。”忽然他的手机响起，他对美雪歉意地笑笑，走到窗口去。
　　“成功了！”美雪一脸喜悦。“谢谢你，美雪。”金田一真心实意地说。
　　美雪的脸微微泛红，别过头去。
　　“小姐！”在这气氛渐渐变成粉红色的时刻，岩崎不知好歹地出现了：“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刚才海部先生来电告诉我一定要住在彦冬山庄，无论如何也不肯调换，真的很令人遗憾。”
　　“怎么会有这么刁钻的人？”看到美雪的脸色暗了下去，金田一忍不住抱怨道。
　　岩崎抱歉地笑笑：“他……他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我想还是先按他的意思办，等他到了消消气，我再和他好好说。这是我们服务不周的结果，我向你们道歉。”看到导游这么低声下气地向他们解释，美雪的心软了下来：“岩崎先生，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硬要更改抽签的决定。反正明天登山的时候还是会在一起的。”
　　金田一也故作洒脱地耸耸肩：“身为女士，本来还是住在恋春山庄毕竟合适嘛！”
　　美雪破涕为笑：“突然这么有绅士风度了，真难得，阿一！”
　　他们笑闹之时，岩崎正忙于联系入住的事宜。这样一来，去彦冬山庄，加上他一共六人终于确定下来了。

　　“哈！”金田一品了一口热奶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虽然恋春山庄比较有名，可是彦冬山庄其实也很不错，对不对？”彦冬山庄的老板万代高见和蔼地说。他四十多岁，从前是札幌滑雪场索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万代源的谦和与他几乎如出一辙，却比他的伯父少了一些成熟。
　　眼神留恋地从勤杂女工幸子身上移开，金田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彦冬山庄比较传统些，我一直很喜欢这里。”年约三十的鹿岛池子表示同意。她滴溜溜的双眼瞄向望着幸子发呆的岩崎导游，见他对对话毫无反应，不禁无奈地摊手，“大导游真是一来到彦冬山庄魂就被‘雪之女神’摄走了！”
　　“嗯？”岩崎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
　　身为男人，金田一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幸子拥有常住高海拔地区的人所罕见的白皙皮肤，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总含着几分哀愁，分外惹人垂怜。如瀑的黑发披在消瘦的肩膀上，显得鹅蛋形的脸庞精致万分。虽然身材纤细，但她绝不单薄，身为女性该丰满的地方都充满诱惑力。
　　她为岩崎上茶的时候手在微微颤抖，在众人眼中分外惹人遐思。
　　要是美雪在这里，肯定会敲他脑壳的。金田一着迷地盯着幸子的背影，心里升起大逆不道的庆幸。
　　渡道夫人好不容易将丈夫的注意力从幸子身上转移，狠狠剜了他一眼。
　　看到众人的反应，万代高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大家慢用茶，我去准备过夜的燃料。”
　　老板离开大厅后，金田一下意识地抬头看钟。已经将近晚上十点，的确该就寝了。那个海部还会来吗？说不定他会耽搁到明天……想到这里，金田一甩甩脑袋。这个老是关心无关紧要的事的坏习惯真该改掉！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通向房门的门口传来。
　　包括金田一在内，大家都向声源望去。只见一个用大衣、围巾和帽子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戴着全黑的墨镜，无法看清长相。他默默地穿过大厅，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客房。金田一听到清晰的关门声从那边传来。
　　“这个古怪的男人是谁？”池子小姐皱起眉头。“团员里有这么阴沉的男人吗？”“恐怕，他就是那个迟来的海部先生。”金田一截入道。鹿岛池子诧异地看他一眼，望向岩崎。
　　岩崎点头，深深看了金田一一眼。“的确如此。先失陪一下。”他起身找那个男人去了。“小弟弟，你怎么知道他是海部？他也有可能是山庄的其他客人啊！”鹿岛池子笑眯眯地问。
　　金田一解释道：“首先他迟到了；其次，他曾经给岩崎导游打电话，要求住在这里，说明他以前曾经来过；而他刚才的表现明显对山庄很熟悉，甚至不需要别人指路。综合起来，我就得出了他是海部的结论。”
　　“燃料都准备好了，请早点休息。”万代高见出现在金田一身后，温和地说道。“请关紧门窗，这个季节室外的温度会降到零下20度。”众人纷纷起身寻找自己的房间，大厅中只剩下金田一一人。
　　“呼啊……”金田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美雪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觉得漫漫长夜很无聊呢？
　　“小弟弟，你也早点休息吧，年轻人体力好，也不能总透支啊。我猜你肯定经常熬夜吧？”万代高见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金田一浮躁的心立刻因此平静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嗯，谢谢你，大叔！”他竭力忽略心里不安的感觉，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突然凝住脚步。“大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万代高见疑惑地凝神倾听片刻，露出惊讶的神情点点头。“好像是有人踩着雪地向这边走来。我去开门。”他匆匆向大门走去。刚触到门把手，厚重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冰冷的空气呼啸着钻进屋子里。
　　金田一打了个寒噤望向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磕掉靴子上的积雪，一边往里走一边解下围巾。
　　怎么觉得这个人很眼熟？金田一心里嘀咕，忽然在那人摘下防风镜的同时低叫出来：“是……是你……”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相见。”高远遥一墨黑的双眸漾起笑意，“看来我们两个的确始终在命运的指挥棒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