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千顾》山中归路

6、第六章

　　顾千禄看着这几句诗心中的喜悦似波涛汹涌就要溢出胸口，他反复的念着就像这样能诉说心中数不清的情意。可是一天过去后，那被幸福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清醒才渐渐感到不对劲，那诗的后两句分明充满了不祥，而且杨继安怎么会突然跟自己表白心迹？

　　顾千禄越想越害怕最后竟冒了冷汗，他开始坐立不安经不住心中苦熬的他，第三天整理行囊上路前往京城顺天府。

　　顾千禄马不停蹄却在半路上听到一条晴天霹雳的消息：杨继安死劾首辅王淞不成被廷杖一百后押入死牢。

　　顾千禄听说之后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害怕，他日夜兼程往京城赶去片刻不敢停歇，可是到达京城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到来根本毫无用处，他在京师没有熟人没有关系连打听消息都困难何况救人。

　　可是要知道消息其实并不困难，因为满京城的人都在说着杨继安的事情。谁都没有茶馆里说书人口中的描述更加详尽动人心魂，顾千禄就成了挤满茶楼的听者中的一个。

　　“话说裘斓一向与王首辅不和，而杨继安杨大人因为得罪裘斓才被贬官，王首辅以为此人可以收为己用便亲自提拔拉拢，谁想谢礼没等到却等到了长达万言的《请诛贼臣疏》，这杨大人可是将王首辅恨到了骨子里，当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竟然以身死劾。可惜圣上不理政务一心问道求仙，王淞一道代拟的圣旨将他廷杖一百后押入死牢。”

　　那说书人慨叹一声接着说道，“平常这一百廷杖挨下去是必死无疑，由此来说那行刑的锦衣卫倒还有些良心，要我说定是那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收到消息提前照应了的。也多亏杨大人身强力壮才活了下来，虽然手下留情可是一百廷杖依然非同小可，那杨继安被打的皮开肉绽昏死过去不说，身上多处被打下了肉，两条腿也折了。”

　　一直安静听着一切的顾千禄脸色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牙关咬紧身子直颤仿佛再也受不了了，可是他还是勉强自己定在那里不动，那么多的苦楚杨继安都生受了，他又怎么能忍不了听下去的痛苦？！

　　那说书人还在继续，“这些都不算令人叹服，真正让人瞠目的是那杨继安竟然在狱中自行割下腐肉三斤，断筋二条，每天放出脓血一碗才能存活至今啊。”

　　这一声落下所有人都好像被吓住的屏息静气，在这片安静中一声呜咽细细流出，众人好奇向声源望去却看见那人已然不能自己的趴在桌上嚎啕大哭，那哭声从心肺发出响彻整个茶楼真真痛不可当。

　　用了一个下午勉强镇定心神，顾千禄找到杨继安的老师内阁次辅徐节府上请求晋见，徐节听说他是杨继安的好友便接见了他，顾千禄见到徐节直接跪在他面前，“小人今日不为别的，只求大人念在往日师生的情分上救杨大人一命。”

　　徐节看着这个不住磕头的年轻人叹口气，“我这个学生平日里沉默寡言没想到却有如此骨气，老夫惭愧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千禄听了他的话僵住身体随即悲哀道，“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求大人安排让我见他一面，哪怕瞧上一眼也行。”

　　徐节默不作声顾千禄见状心中害怕吓得眼圈都红了，徐节看他模样也觉得可怜最后说道，“你拿着我的书信到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那里求求看，也只有他能帮你这个忙了。”

　　顾千禄惊喜交加又给徐节连磕好几个头，随即拿着信去了陆府。那陆炳却是不好说话的顾千禄在他府门外不吃不喝的跪了一天才求下恩来，陆大人让他假扮随从跟着自己在牢狱外面看看。

　　顾千禄千恩万谢在三天后随着陆炳到了死牢，牢房里的腐臭的味道散到门外进入顾千禄的鼻子，耳边不时的传来老鼠发出的吱吱声，走到杨继安的牢房门外站住。

　　顾千禄睁大了眼睛也只能依稀辨别那靠坐在墙边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一直默默的没有动作更没有声音，陆炳见状命人拿了灯笼对里面说道，“杨大人可还好？”

　　杨继安终于抬起头应声向外面看去，本来淡漠的面孔看到那个僵直了身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后愣了一下后竟然露出丝笑，他不着痕迹的整理一下沾满血迹的囚服，微微挺直些背说道，“如今境况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倒还泰然。”

　　陆炳看那杨继安虽然跟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眼神沉静而且柔和引得他也看过去，可他看到的顾千禄却是一副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的可怜相，陆炳心中叹气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出去？”

　　杨继安依旧笑着，“该说的早已经说完心中并无挂碍。”

　　陆炳听完他的话顿了顿转身要走，他身边的顾千禄却有了动作。他脱下帽子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别在发间，杨继安看到之后笑得欢喜，好像身上没有遍布可怕的伤口，好像断掉的双腿没有加诸他任何疼痛。

　　从那天后死牢大门外的街上就多了一个人每天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千多个日夜。可是杨继安依旧是王淞决心要拔掉的眼中钉。时隔三年他还是授意刑部将杨继安在内九位官员一起送上断头台，最后弃尸于市。

　　不同于身边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悲愤，顾千禄从始至终没有表情，他安静的看着那人受尽折磨却依旧凛然不屈的眼睛一个眨眼都舍不得。当一片鲜红洒向大地那一刻，顾千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等到天黑人静的时候顾千禄从菜市口的街边走上邢台，他轻轻捧起杨继安的头颅慢慢的擦去他脸上的尘土，勾勾嘴角将唇印上那闭合的眼帘。一会儿后他起身将杨继安的尸身背上肩头，坚定着步伐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京城北门来到郊外一处空地，一人从车上背起具尸体走到一个放置好棺木的大坑前，将尸体放进去然后自己也躺进去。不久那洒满桐油的棺木瞬间被火光吞噬，惊得马儿嘶叫着跑开。是谁在那烨烨火光中轻喃，“你莫走得太快，多向后看看，万千回眸总有一眼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