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死亦匆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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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缚生彻底病倒的那一日，整座江南城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九天之上飘扬而下，整座江南城被大片的冰雪所覆盖，柳树胡同里的柳树枝头均挂上了玲珑剔透的银条儿，天地之间一片雪白，银装素裹。
彼时，江缚生与林芍素正拿着账本对着账，而留白与飞白正凑在一起蹲在居门口嗑着瓜子。
眼见居外风雪更甚，林芍素赶紧对着二人招呼道：“快快进来，莫要着了凉。”
“姑娘放心罢，不冷。”留白闻言回头，笑嘻嘻地道。
江缚生见状，颇为无奈地颔首道：“便让他们去罢，好歹是今冬第一场雪景。”
他虽已这么说了，但林芍素仍柳眉微蹙，道：“公子莫要太宠他们了，寒风刺骨，在这时候病倒了非得上十日才能好全。公子也真是，今个儿出来也不多披件外袍。”
江缚生自小便身子骨弱，常年受不了寒受不了冷的，如今才刚入冬，他已穿起了好几层冬袍，怀中更时常抱着一暖水袋，即便如此，林芍素三人仍不放心，自入冬以来，宝翰居基本上就靠着他三人打理了。
闻她此言，江缚生扬唇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发觉自身无力，便是怀中的暖水袋都有些抱不稳。他心中一颤，下一刻，便见暖水袋已脱手而出，他挣扎着弯腰欲捡，眼前却无端的一黑，随即整个身子摔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公子！——”
伴随着林芍素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一片黑暗袭上了他的脑海，并迅速拉着他往下坠去，知觉在瞬间消失，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样毫无征兆的昏迷让林芍素三人瞬间便惊慌失措了。
在短时间的手足无措后，林芍素率先反应过来，她先与飞白二人齐力将江缚生背回屋内，遂嘱咐了飞白再去按着神秘女子给的药方抓药熬煮，又让留白赶紧将宝翰居给关了，她则留在屋内照看江缚生。
很快，店铺便关了，药熬好了也喂好了，三人一时之间都聚在了江缚生屋中，不肯离去。
转眼便去了好几个时辰，眼见银月都爬上了柳树梢头，江缚生仍未转醒。
因先前已有几次昏迷，故而江缚生此番的昏迷只让三人无措了小半会儿便迅速镇定了下来。虽是如此，但三人这次却是又心慌又心安，慌的是他的昏迷毫无理由，安的是他的身子并未呈现透明化。
留白在心中踌躇了半响，终于出声道：“不如我去请柳家少爷来？”
“请他来能做什么？他来了，公子是能转醒还是能好全？”飞白眼也不抬地反驳道。
留白被他这么一呛，心中顿时一阵委屈，林芍素见状，摸了摸他的头道：“公子昏迷，飞白也是心神皆慌，你莫要上心。再者……”顿了顿，她续道：“……再者，柳家少爷多日未来居里你也是发觉了的，他与公子已……”话语未完，便是一声长叹。
她未曾说太明，留白懵懵懂懂地扁着嘴点了点头，安分地守在了江缚生床前。
三人便是这般守了五六日，宝翰居也因此几天未曾营业，却是不知这期间，柳亦来了几趟，只是见居门紧闭，便都回了柳府去了。
再过十日左右，江缚生终于转醒，林芍素三人一见，欢天喜地之中不免都红了眼眶，留白更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好不容易劝下了，却仍固执地守在床头不肯离去，不只是他，林芍素与飞白二人皆是如此。
最后江缚生好说歹说，总算让三人相信他已完好无事，宝翰居这才照常开门营业。
江缚生此次昏迷了整整半月左右才转的醒，醒了之后，人不但精神了很多，面上两颊亦时常飘着淡淡粉晕，气色红润。这倒也罢了，身子骨竟也不怕冷畏寒了，大冬日的穿着一件夏日长袍便够了。飞白三人原先不信，后来也不得不信了。
留白喜得直呼：“公子果然有神明保佑！”
听见他这话，江缚生不免笑开了，他将他招呼到面前来，揉了他好几下发，才似叹非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留白听不太懂，歪着头问：“公子说的这话是何意？”
他笑了笑，并不解释，只道：“人之一世，生而匆匆，死亦匆匆。”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便是飞白来了，亦是听不懂的。留白索性也不问了，乖巧地伏在江缚生膝上。
冬日里的宝翰居较为清闲，柳树胡同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文人雅客逛着走着。
一日，江缚生搬了张椅子到宝翰居的居口前坐，飞白怕他冷着，急忙沏了杯上好的银针奉上。
江缚生端在手上，温热的茶水透过杯子传了到掌心，冰凉的指尖立即变得暖和了起来。
他缓缓扬起唇角，伸手揉了揉飞白的脑，态度颇为宠溺，飞白“噌”地一下就红了脸，留白瞧见，急忙凑了过来，抱着江缚生直嚷着：“公子，我也要！我也要！”
江缚生忍俊不禁，也揉了揉他的发，留白还想腻在他的身旁，就被飞白一把拽到旁边：“公子身子不好，你一直闹腾什么呢？”
“公子有神明保佑，早好全了！”留白不服地反驳道，一边又凑到林芍素身旁打小报告：“姑娘，你看哥哥，又凶我！”
这话一完，飞白立即冲上前来，作势就要敲留白的头，留白一边大笑一边尖叫着：“姑娘！公子！快救我！”
两人围着林芍素打闹，林芍素抿着红唇，只管笑着，眼波流转间，视线与江缚生相触，对方面上笑意柔和，见她看他，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遂，薄唇轻动。
林芍素眸光微动，一眼就看出他在无声地朝着她说辛苦了。她心里一暖，同时又有些莫名地悲意，只是不知为何。
她再凝眸看去，江缚生已回了首，双眸定定地望着居外的柳树，清秀苍白的面容泛着几分透明，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心中无端地一悸，正欲上前去，却猛地被留白拉着小跑了起来：“姑娘快护我！我可还没娶妻生子呢！若是损于哥哥手下，岂不是没了一世英名？”
那颠三倒四的话语将林芍素逗得笑出了声，二人绕着她打闹了好一会儿，留白见飞白并无作罢之意，当下瞧准了江缚生，几步上前便要扑上去。
却被林芍素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拦住，她将食指挡在双唇间，小声道：“嘘，公子睡着了，莫要将他吵醒了！”
留白下意识抬首一看，果见江缚生正仰着头，双眸紧闭，双手抱着茶杯，俨然一副已经熟睡了的模样。
他不禁吐了吐舌头，只得作罢，飞白抓住时机，往他头上重重一拍，轻声道：“吵醒了公子，看我不把你给剥了皮！”
好嘛好嘛，还是逃不过一顿揍，留白认命地想着，老老实实地去打扫柜台。
江缚生睡着了，三人不由自主地都轻声细语了起来，生怕将他惊醒。
眼见天色渐暗，林芍素生怕他在睡中不甚着凉，急忙回了后堂去取了件外袍，打算给他披上。
她拿着外袍上前，动作轻柔地给他披上，正欲打算去做自己的事，走了几步却猛然定在原处。
居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愈发的大了，寒风夹着雪花一并窜进了宝翰居内，风将江缚生额前的碎发吹得略微凌乱，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一身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一动不动。
林芍素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缓缓地朝着他再次走去，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用了好半响。
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她将双手放在他膝上，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视线凝视着他片刻，终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中奔涌而出。
她颤抖着双唇，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公子……”
江缚生没有回答，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衫，一头如墨黑发用丝带轻轻系在脑后，端的是一身的冷淡清华。
林芍素不死心，固执地轻轻地摇着他：“……公子？”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苍白的面色衬得他似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
右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中的衣袍，林芍素用左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小声地泪流，可渐渐地，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地从指缝中溢出。
留白与飞白原是各自做事，一闻见哭声，下意识皆望向江缚生所在的方向，视线一触及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林芍素，二人瞳孔皱缩，脑中“轰”的一声轰鸣。
留白瞬间僵住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飞白早已先他一步反应过来，朝着江缚生飞扑上去：“公子！——”
他站在原地，看着林姑娘与哥哥泪如泉涌、悲痛欲绝的模样，脑中猛然浮现一句话——
“人之一世，生而匆匆，死亦匆匆。”
说这话时的公子虽然满脸的温暖笑意，柔和得像是另一个人，但是那眸底的悲伤已满满地溢了出来，只是那时的他并未发觉。
脸上一阵湿意，他伸手一摸，指尖冰凉，他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下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死亦匆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