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灭》朔月殇

1、佛缘

　　一切淡如烟雾，佛祖，青灯，暮钟，淡了去。那莲台上的发相庄严恍惚，蒙胧的看不真切。
　　木鱼的敲击声，喃喃的佛缘，不知是不是痛苦。缘悟扫过僧人表面的平静，却看到一个绝对死寂表情的无明，死小子－－一定是睡着了。便忆起初遇的情形。
　　战争，饥荒，连天空似乎都染上了灰白的尸腐色彩。
　　酷吏，严政，天下乱了，苦的哪里是亡国的帝王。人也许怕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落差，但是，对于从没有进过天堂的人来说呢，我们不是不痛，习惯痛苦罢了。
　　宝莲寺，是恤了正统的国寺。山上的僧人自给自足，一时间，好像和尚成了世间最最好的职业似的。最起码...不会挨饿。
　　寺门紧扣，都说佛可以普渡众生，当然，是在自己吃饱的前提下。
　　缘悟当时还只是四大班首之一，负责禅堂或念佛堂中事务，放粮布施的活动怎么也不该沾手。不过，世事多变，你的运未必不是你的缘。
　　饥荒可以使民众丧失本心，缘悟站在放粥台前，世人是迷惑的佛，佛是顿悟的众人，他睁大眼睛直望迷失无明的佛。
　　而他的眼中有众生又无众生。
　　一个肥胖的身子立刻淹没在荒民群里。不过，他不在乎，他小小的身躯肥胖得病态臃肿，菜色的面色，无神空洞的双眼都告诉他人，他是个普通的乱世里卑微的小人物。当然，如果没有看到他微微下牵勾着无所谓的双唇的话，谁都会觉得他平凡无奇，甚至有点不招人喜欢。
　　他排到接粥的队伍里，捧着的碗边角不止缺了一处磕裂。不巧，却恰恰在他抬起自己的碗时，放粥的宝莲寺人以抱歉的语气传着今日的粮食已经告罄。
　　虽然布施要足足维持一周，但一干没有收获的难民都明白，今天没这个运气，明天也不一定会有。
　　毕竟人多粮少......
　　“求求高僧您收了这个孩子吧。”
　　不知道是哪里开的头，粥台前更是混乱，就像是大石击入静湖，一澜一澜的哀求，眼前是无数饥饿渴望的企盼，还有无知蒙胧的尚且属于孩子的雾气。
　　僧人们不知所措，缘悟投来焦急的目光，人头攒动，他不知怎么的，却偏偏落到那个肥胖的男孩身上。
　　他唇边似嘲似讽的笑意，竟使得他清秀了不少，淡然安心的不自然，恍惚间是通透的贵气天成。
　　他呆了呆，还是转身对僧众道。
　　“回去。”
　　缘悟无可奈何。不能承受他人的痛苦，这也是修行。却忍不住盯着胖男孩离去的身影。
　　其实谁都明白得天助者必先自救，靠不了谁的，即使是无所不能的佛祖。
　　次日，布施的最后一日，缘悟看到肥胖的男孩终于接到一碗算不上米粥的清汤静静躲开人流抿起嘴小口啜吸。眼里没有饥饿，没有执著。
　　“你想不想到寺里来。”
　　等反映过来，缘悟已经鬼使神差的先开了口。
　　确定来人是在问自己时，男孩仅是抬起头。大得出奇的眸子里是苦行僧都没有的清冷。一瞬间，缘悟怀疑寺庙里充足的粮食供应是不是真的引起昨天的混乱，但他确定，这对孩子没有一点吸引力。
　　“不想。学佛便是执著，失却本心的修行，我不想要。”
　　“什么？”
　　“佛教是统治阶级的工具，”他失神的眼眸里突然有了光彩，“而我是不愿意被外物左右的愚人。”
　　根器通明。
　　这是他心里对胖孩子唯一的印象，缘悟的目光聚焦在远方，亦没有勉强。

　　“你不迷惑自然不会执著，怎么会被左右？”
　　缘悟这才发现住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寺外的，而且就站在他身旁开口。
　　“我自己凑着要去吃和尚的苦，不是自找没趣吗？”
　　发胖的男孩再怎么装的老气横秋这时的语气也是像极了孩子，真正的孩子。
　　“吃苦？”空冶住持不由微哂，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还未反应过来，那胖孩子已然跑远，显然在他眼里自己没有骂声’秃驴‘已经很给面子了。
　　却在跑出几步后回头。
　　“佛知道一切吗？”
　　“也许。”
　　“那我跟你回去。”
　　没想到来得这般容易倒教空冶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我想佛祖应该知道我到底是谁。”
　　空冶没吭声，既无肯定，也无否定。
　　“那你便跟上来吧。”
　　虚假，颓败的空气，是综合死亡与轮回的淡淡迷茫。空冶宽大的灰袍，竟有一瞬看起来是那么疲倦。
　　这一世，可有人能获得永生？你快乐到及至又得到了什么？

　　在这个哀鸿遍野的年代，暴尸荒野对于百姓来说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所以要当比丘也需要经过一个冗长的过程。
　　要到寺院中向一位比丘请求作为自己的‘依止师’。这位比丘要向全寺僧侣说明情由，徵求金体意见，取得一致同意后，方可收留此人为弟子，为之剃除须发，并为之授沙弥戒（沙弥戒有十条），此人便成为‘沙弥’。沙弥是梵语，义为勤策男，言其当勤受比丘的策励；又有息慈之义，谓当息恶行慈。沙弥最小的年龄是七岁，依止师对弟子负有教育和赡养的责任。俟其年满二十岁时，经过僧侣的同意，召集十位大德长□□同为之授比丘戒。
　　一般的僧人都得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审核，他，没有见识到，甚至连沙弥戒都没见过就成了真正的比丘。
　　所以，原先他是不知道做和尚也是这么麻烦。不过，像他这般连个法号都没弄上就莫名其妙就当上了和尚了的不知道后有没有来者不过还真是前无古人。
　　“为什么当个和尚还要搞些个乌七八糟。”
　　他有些发肿以至不怎么赏心悦目的脸上，大眼倒是没有被肥肉淹没，此时炯炯的看向空冶住持，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确实是应该没什么顾虑的，不过，放在他身上才奇怪，根器通透如他断不会有像现下的举动的，他的面前是赫赫闻名的空冶上师，宝莲寺的住持。不过别人不懂，他自己明白他是故意装作无知——既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如何的有名，我不知也就不用管，对吧？
　　他全当是为自己光明的未来谋福利。
　　“这个嘛，你不知道和尚这个职业一直很吃香吗？”
　　一句话，一个住持的话，一个国寺的住持说出的调侃，他噎得无话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