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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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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深春,春雷渐动。
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小雨,笼在空气里格外清凉。
瞳光中闪烁着鎏金色的俊美男青年站在刚刚落成的墓碑前,抬头正看见日光从一大片厚厚的云层后奋力透出来,灰暗的云层被照得隐隐透着亮,翻滚中有一种立体感极强的挣扎。
挣扎。
谁不是在挣扎。
青年身边站着的则是一个世间少见的清俊男子,他身材修长,轮廓深邃,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便自成一种风骨。此刻他正眯着眼望着眼前的那块高大的墓碑。
这是一座合葬墓,左边的一座才被埋入美国国土安全局门外顾问总督,那是一个拥有跺一跺脚就能让半个美国震一震的显赫身份的人物,然而此刻看来,他与其他那些长眠在底下的寂寂无名的灵魂毫无区别。
右边的墓碑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然而只从“慕容”二字便能推知她的身份。
慕容思炫神色木然,突然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司徒门一……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司徒门一闻言望向他,轻轻地笑了。“是你想向我倾诉吧?”
“你真是聪明得让我讨厌。”
他慢慢地弯下腰,手指轻碰冰冷的墓碑。
“虽然我是他的私生子,但跟你们想的不一样,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不恨更不爱。我看着他的时候,觉得他跟街上的陌生人没有一点区别。”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
“但我一点也不曾感觉到难过,你知道的,我以前有过自闭症。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看着这个世界,觉得其实全世界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红尘紫陌,芸芸众生。我想你能明白那种感觉,所有外界的事物没有一丝一毫能侵犯到你的世界,你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你,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别人。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单纯得想遵循自己的意志,于是我不喜欢跟任何人交流,包括我的母亲。”
“被人当做自闭症儿童,我却活得很惬意,因为我省去了那些和外界交流的麻烦。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八岁的时候,是他的突然到来改变了我的那种状态。”
那天他蹲在椅子上,桌上堆着大把糖果,他将那些糖果一个个堆砌成宝塔的形状,然后轻轻伸出食指,那座壁垒便轰然崩塌。
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Douglas就在旁边看着。直到他推倒糖果,他才发现他。
男人与他隐隐有几分相似,五官俊美,气势极强,透明的琥珀色眼眸含着逼人的灼亮,此刻却被一种淡漠的悲哀覆盖。
他恍惚知道他是谁。
“真可惜。”他听见Douglas带着微微凉意的声音,“你一点都不像你母亲。”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Douglas话中的深意——他一点也不像他母亲。
他和他太像、太像了。
以至于他后来做出的事情,几乎和他之前做过的事情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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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glas是在二十岁那年遇到慕容思炫的母亲的。
彼时他还是英国古老贵族的世家公子,拥有出色的外表和强大的背景,不同于其他少爷的秉性古怪或是跋扈,他有着沉静的个性,并不喜爱与旁人过多交谈,更习惯于将一切事情埋入心底。而这一份沉静内敛,在慕容思炫身上却生生变成了孤僻冷淡。
也许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使得他在遇见那个优雅清秀文文气气的江南女子时,才终于产生了所谓成家的欲望。
然而事态的发展往往出人预料,在他准备好婚礼之后,远在英国的父亲突然暴毙,无数双充满欲望的眼睛都盯紧了那个所谓的家长之位,甚至连堂兄弟都想插一脚进来。那些长辈们甚至没有把年轻而惯于沉默的他放在眼里。
而Douglas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毅然抽身离开江南,并留下了一个孩子。
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叛乱一波波发起,他利用各方面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组成联盟然后过河拆桥,冷眼旁观各方相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最后他将身边唯一一个亲近的人逼死,只因他不能允许有任何一个人那样熟悉自己的内心。
因为他走进了他的世界,所以必须除掉。
从此之后他踏上了一条没有尽头也不允许回头的路,霹雳手段,虎狼心肠。
——那才是那个年轻人的本来面目。
家族内部的叛乱被肃清之后,Douglas登上高位,他的内心里已经膨胀着无法满足的野心和欲望,仅仅管理一个家族根本无法使他得到满足。
于是他来到美国。
他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人生,最后他终于稳稳地做到了国土安全局门外顾问总督的位子,然后把生命献给了这个位置。
他是那样有野心和欲望的人,又是那样能克制隐瞒的人。
——我伸出手,就能抓住这个世界。
慕容思炫八岁那年,Douglas望着他鎏金色的眼眸,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私生子,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杀死自己的人。
于是他将自己的经验以及手段倾囊相授,毫不隐瞒。
他告诉慕容思炫:“不要让我失望。”
——你是我的儿子。
——你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你生下来就注定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手染无数人的鲜血,走我曾经走过的路,像我过去那样,最后打败我。
——我等着那一天。
而这个孩子也真的没有让他失望,他完完整整甚至更胜一筹地继承了Douglas的头脑和冷酷心肠,Douglas亲手处决不臣服于他的亲人,而慕容思炫则亲手引来凌晓志终结了父亲的生命。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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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司徒门一听完,坦然笑了笑,“你和他那么像,他不允许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完完整整地看透他,如果有那样的人出现,他就要杀了他——那么你呢?”
——慕容思炫,你为什么不杀我?
不论从哪方面来讲,我都是你不得不除掉的那一个啊。
青年抬头望着天上的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云和日的关系又一次改变,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所有的光线,再也看不到光亮,然而云层的边缘,却巧妙地被金光镀上一层金色的边线,将云彩的形状完整地勾勒出来。
最终达到了一种平衡。
慕容思炫没有看身边的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揭晓了谜底。
“你这样耿耿于怀,不过是因为你输给我一局罢了。不如这样如何?”他转过头,鎏金色的眼眸映着男人清俊的脸庞,熠熠生辉。
“——司徒门一,你输我这一局,我让你赢我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