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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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今年芳龄十六，长得很是水灵。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辗转成了无镜宫的婢女。花容觉得老天爷对她还不算太差，若是被卖到妓院，一双玉臂万人枕，结局必然凄凉。而现在，只要不犯错，再过个几年，就可以配个小厮，然后生几个娃，一家人和和美美，这辈子也就好好地过去了。
这一年春天，无镜宫花苑的花儿开得比往年更娇艳。
管事的给花容派了新差事，伺候新来的宋公子。叫声公子那是好听话。其实就是宫主的男宠。连花容这样的婢女在心底也是瞧不上的。
花容不愿意去伺候那位宋公子。她听人说，之所以自己被派过去，是因为原先伺候那宋公子的婢女被宫主一掌拍死了。不过，花容一个小小的婢女，就算心里万般不乐意，也只能去青芜院报到。青芜院的主事叫华姐，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花容有点怕她，因为华姐总是板着脸，没有表情，一副很凶的样子。
那宋公子来了三个月，花容从未见过。听人说，那是个病秧子，在床上待得时间比下地多。
到青芜院第二天的深夜，花容跟着华姐恭敬地站在主屋门口。春天的晚上已有些微凉，花容觉得眼皮重，犯困。
等了好久，里屋传来宫主的声音。花容跟着华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无镜宫的宫主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但性格阴晴不定，是江湖上有名的大魔头。
花容知道很多婢女都仰慕宫主，在心里盼着飞上枝头做凤凰。花容也做过这样的白日梦。不过她清楚，宫主和自己有着云泥之别。宫主的那些女妾、男宠，个个都精致得好像画里的人。
宫主有贴身婢女伺候更衣，不一会就走了。
花容跟着华姐是伺候那宋公子的。花容看到床上躺着的宋公子闭着眼，脸上冒着汗，面色惨白得吓人。
华姐问宋公子，是否要沐浴更衣。
那宋公子回道，容他再休息会。宋公子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华姐对宋公子并不十分尊敬，吩咐了花容和另一个婢女蝶香把人从床上直接拉了起来。那宋公子脾气很好，什么也没说。
后来，花容和蝶香熟了，了解到，华姐对半夜里还要伺候人很有微词。原先都是第二天来收拾的，但那宋公子身子虚，因这还得了病，华姐没办法才改了规矩。
花容和蝶香扶着宋公子去隔壁的屋子沐浴，早有小厮准备了热水。
花容是第一次见男人光着身子的样子，怯生生地站一旁，不争气地脸红了。以前她伺候的是女妾。蝶香熟练得替那宋公子擦身。蝶香和华姐一样不尊敬这宋公子，那一下下擦得很随意，有时会碰到那宋公子身上的伤。花容看到那宋公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嘴上没任何责怪。澡桶里的水泛起了红色。
宋公子身上布满了伤，旧的是淤青，新的是红痕。刚在门口的时候，花容有听到从里屋偶尔传出来的呻吟声还有哭泣声。
一个大男人哭，花容既带着鄙夷，也有些同情。
花容仔细看了看宋公子的模样，和无镜宫的其他男宠、女妾不一样。宋公子长得连好看也说不上，年纪应该也有二十多了。
花容之前有听人说，新来的宋公子不漂亮，可不曾想有那么平凡。宫主为什么会收这么个人当男宠呢。花容想不明白。
在青芜院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花容觉得青芜院的差事还不错。宋公子很好伺候，从来不会责罚下人，倒是经常被下人欺负。只有宫主来的时候，青芜院的下人才有下人的样子。平时的时候谁都敢顶撞宋公子。花容入乡随俗，对宋公子也不尊敬。
花容不知道宫主是喜欢还是讨厌宋公子。说喜欢，宫主对宋公子从来没有好脸色，来了基本就把人抱床上，折腾得宋公子半死不活的，然后就走了，而且从未在青芜院过夜。说讨厌，宫主三天两头来，无镜宫里其他的女妾、男宠没一个有这待遇，确切的说，自从宋公子来了后，宫主就不再宠幸其他的女妾、男宠了。若不是宋公子每次都被折腾得很惨，无镜宫的人都要在心里怀疑宫主是不是在那方面出了毛病。当然，无镜宫里没有人敢议论宫主。
青芜院私下有传言，说宋公子是宫主的仇人，宫主留着他就是为了折磨他。花容觉得这传言未必不是真的。
天气变暖，宋公子的身子好了起来。
有一日出了件大事。
宋公子闲来无事去花苑走走，然后被争宠的一个男宠着下人打断了腿。宋公子是被抬着送回来的。华姐派了蝶香去禀了宫主，听蝶香回来说，宫主吩咐，不就是打断了腿，随便治一下就好了。
那个打人的男宠和恶奴都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无镜宫里的大夫来瞧了宋公子，还就真是随便治了下。结果几个月后，宋公子伤是好了，但落了残疾，一条腿瘸了。
从那以后，宋公子最多就只在院子里走走，再也没踏出青芜院。宋公子经常一个人在廊下坐着，眼光呆滞地看着天。
宋公子腿伤的时候，宫主还是经常来，依旧是做那事。花容知道，宫主从未过问宋公子的腿伤。而那宋公子也没和任何人抱怨过他的腿伤。
宫主的态度这样，青芜院的下人更没好脸色给那宋公子了。个个都嫌腿瘸了的宋公子麻烦，给宋公子上得茶都敢用冷水泡。
过了夏至，花容遇到了大麻烦。她被无镜宫分部的一个管事看上了，要讨她去做小妾。这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嫁给管事当小妾比嫁小厮强。可那管事家中有个悍妻，出了名的母夜叉，还是个会功夫的。管事是怕老婆的。嫁过去肯定要受那母夜叉折磨。先前就有那管事的小妾被折磨死的。
花容想到自己今后生活悲惨，躲在青芜院里一个僻静的地方哭。
花容没想到竟然会被宋公子看到，也没想到宋公子竟然会出言关心自己。花容正伤心着，碰上个人，就把心里的苦水全倒腾了出来。
宋公子性子木讷，舌头打结，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人的话。
花容烦了，说了一句，都是跟了你这个没用的主子，若是跟了其他的主子哪会被人这么欺负了去。
在宋公子呆站在原地的时候，花容起身跑了。心里依稀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不过想想自己说得也是真话。
当天晚上，宫主来了青芜院。花容像往常一样跟着华姐去伺候。完事后，推门进去，还没走进里屋，听见宋公子在求宫主。花容自己，就算是华姐，谁也没胆量去求宫主，宫主绝不可能理会她们这些下人，若是惹得宫主烦了，还有可能毙命当场。
宫主，花容那孩子挺好的，我求您能让她留下。是宋公子的声音。
顿了顿，是宫主极富魅力的嗓音，但说出的话却只有冷酷。你没资格。宫主只说了四个字。
花容怔在了原地，她没想到这柔弱的男人会为她求情。
进了里屋，就看见宋公子摔在床边的地上，膝盖破了，流了血。他伸着手爬向宫主的背影，嘴里还在念叨着，求您。
花容觉得鼻子一酸，眼睛里已有了泪花。
宫主没有回头，在婢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很快就走了，消失在门的那边，留下一抹绝情的影子。
对不起。走到宋公子的身边，花容扶了宋公子起来。花容听见宋公子小声地对她说。华姐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着些风凉话。花容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回响的是宋公子为她求情说的那几句话。
又过了一天，花容就被那管事接走了。临走的那天，她没有见到宋公子。
在那管事的家，日子如预料中悲惨。刚去的那个月，管事新鲜劲，母夜叉不敢乱来。过了一个月，小妾就成了婢女，或者说连婢女都不如。母夜叉善妒，往死里折磨花容。好在花容是个吃过苦的人，硬挨了下来。不过旧伤加新伤，她不知道能挨到什么时候。
花容怀上过孩子，但被母夜叉用药给打下了。花容经常在夜里哭，想到的最多的还是那位柔弱的宋公子，明明自身难保，却会为自己在宫主面前求情。还有那句对不起。花容想起来，就觉得心是暖的。抱着这点温暖，花容一日日地活了下来。
花容不知道宋公子过得怎样。花容不敢去打听，她知道那宋公子必然过得不好，有时候她会担心宋公子是不是已经成了无镜宫的亡魂。花容闲下来的时候就想宋公子，她听人说，老惦记着一个人可能是喜欢上了对方。花容想，她可能真的喜欢上宋公子了。虽然那个宋公子是个她曾经看不起的男宠。
过了两年多，某一天，花容被母夜叉派去无镜宫给管事送东西。
花容依着记忆，走了花苑，抄了近路，路上赶巧碰到了宋公子。老远看到，花容都不敢认。宋公子衣裳华贵，气色也好了很多。后面跟着两个婢女，低眉顺目，不再是一副爬到主子头上的样子。
花容上前行了礼，见到宋公子好好地，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宋公子还记得她，瞧见花容身上的伤，知道她这两年过得不好，便多问了几句。
花容不想给宋公子添麻烦，回说，在管事家过得很好。
如果你想离开张管事，我可以和宫主说。宋公子面色有点尴尬，犹豫了会说道。花容心里惊讶，这男人怕是一直对自己怀着愧疚。
花容想拒绝，但被宋公子打断。他说，我真的能帮你离开。
我可以再来伺候公子您么。花容跪在地上，眼泪一颗颗掉在面前。花容在梦里都想能离开管事家。在那里，她根本没被当作一个人对待。
她是谁？
跪着的花容听到了让她胆战心惊的声音。
是宫主来寻宋公子。
成儿。宫主把宋公子搂进怀里，那声音不是冰冷的，而是带有温度的。在青芜院待了那些个月，花容从来没有听过宫主叫宋公子的名字，也没有听过宫主好好地和宋公子说上一句话。花容第一次知道原来宋公子的名字里有个成字。
花容还跪在那。宫主抱着宋公子已经走远了。
花容愣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去找了他的丈夫张管事。
三天后，花容回到了青芜院。青芜院还是老样子，不过，院子里多了很多漂亮的花草，屋子里多了不少贵重的摆件。下人有一些生面孔。华姐不在了，主事的叫吴叔，四十多岁，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蝶香还在。花容听蝶香说了这几年的事。华姐是被活活鞭打致死的，就死在这院子里，死的时候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极其恐怖。青芜院里，除了宋公子，所有人都被宫主责令看完全过程。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宋公子面前放肆。
原来轻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完全不理那个人的死活，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把人当珍宝捧在手心里。这个人是同一个人。
花容见到的宋公子依然是不开心的，脸上总是淡淡的愁容。虽然不至于恃宠而骄，给宫主甩脸子，可是花容来了几天没看到过宋公子有发自内心的高兴的表情。除了第一天，花容去给宋公子请安，宋公子嘴角的那丝微笑。
宋公子前几年被折磨得厉害，脑袋变得有些迟钝，说话总是会慢上一拍。腿还是瘸的，即便宫主有心医治，但这陈年的旧伤治不好。
宫主在青芜院留宿了，会到天亮再离开，平时得闲也会过来。花容见到，宫主为宋公子舞剑，满园的落英缤纷，然后又把人搂在怀里，在宋公子的耳边温柔地说着什么话。
花容替宋公子高兴，公子这是守得云开见日出了，可是隐隐得总又觉得心里酸酸的。花容喜欢宋公子，越相处越觉得宋公子各种好。嫁过人的女人明白，男人性格好才是最重要的。花容有时候会想，哪一天宫主放宋公子离开的话，自己是不是有福气伺候宋公子，可又觉得自己身份卑贱，还给人做过小妾，配不上宋公子。
一日，花容陪宋公子在院子里闲坐。
宋公子是个安静的人，虽然长得普通，但是仔细看，眉眼清秀，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类型。
花容看着宋公子的侧脸，一时失神，脱口而出，如果我的相公是像公子这样的人，就太好了。说完，花容捂住嘴巴，因为说出了自家的心事，而忐忑不安起来。
宋公子自嘲地一笑，我这样的人，哪有女人会愿意嫁给我。
公子，您人那么好。花容急切地说道。
宋公子没说话。花容读懂了宋公子脸上的悲凉。花容知道，无镜宫里有很多人瞧不起宋公子。不过，宋公子心里怕比那些瞧不起他的人更瞧不起自己。
花容觉得心很痛，鬼使神差地就凑了上去，在宋公子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下。
没碰过女人的宋公子呆傻了。花容不知所措地逃跑了。
花容和宋公子运气实在太差。后院是非多，这事被爱慕宫主，妒忌宋公子的奴婢瞧见，当天就告到了宫主那，自然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迎来的是宫主的雷霆之怒。
青芜院的主事堂，花容跪在大厅的中间，身后站着两仆妇，宋公子就跪在宫主的脚边。宫主好看的脸上全是阴沉，大厅里静得连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楚，每个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犯了显然已经极为生气的宫主。
花容跪在那，开始很害怕，后来慢慢镇定了，大不了一死，在张管事家她就该死了，她只怕连累宋公子。
花容把所有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是自己暗恋宋公子，完全不关宋公子的事。
这本是实情，却坏在了宋公子的善良上。宋公子一直在替花容求情。这听在宫主耳里，有了另一番意味。而且，花容是宋公子求了宫主才让他离了张管事回了青芜院的。
宋成，是不是我对你好了些，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女人，你也配有女人。宫主绝美的脸变得狰狞，踹了跪在身边的宋公子一脚。宋公子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看起来肋骨可能被踢断了。当然，没人敢上前。
宫主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起不来的宋公子，隔了良久，走了过去。厅里的人以为宫主要直接杀了宋公子。却见，宫主竟然把宋公子打横抱了起来。
宫主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却让人寒到了心里。
成儿，我让你看看你心爱的女人是个什么下场。宫主说道，语气温柔得恐怖。
花容从看到宫主脸上的震怒起，就猜到了自己今天必是死路一条。但是现实比她预料得更为残酷。死是很多种死法的。
不知道是第几个男人了。花容的眼睛模糊了，只能看到面前事物的一点轮廓。宋公子被宫主抱在怀里，被宫主强迫着看这场惨剧。
花容真想晕过去，死了最好，一了百了，就不用受这罪了。可是在一切开始前，有人在花容的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花容的意识到现在一直是清醒的，麻木的清醒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容终于眼前一黑，一动不动了。在最后一刻，花容突然理解了宫主的行为，他舍不得动宋公子，所以怒火便发泄在了她身上。花容觉得安心了，她想宫主对宋公子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的。这一点真心，宋公子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花容没想过自己竟然能没死。当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都被处理了。不过，对于女人来说，心上的伤永远无法愈合。花容没想到宫主会放过自己。没有宫主的命令，无镜宫没人敢救自己。
一个月后，花容的身子恢复了。花容总是待在屋子里，怕见阳光，也怕见生人。某天，宫主派了人来，说是宋公子一个月来吃什么吐什么，人已经瘦得不成样了。宫主素手无策了，心病还需心药医，便让人过来请花容，要她去宽慰宋公子。
花容去见了宋公子。宋公子就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让人把花容赶了出去。
半个月后，花容最后一次见宋公子，施了粉黛，穿了漂亮的嫁衣，脸上洋溢着笑容。花容想要宋公子记住自己最美的样子。
花容告诉宋公子自己要远嫁了，还问宋公子要了嫁妆。
几天后，花容死在送亲的花轿里，神情安详。
ENDING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