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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盗洞 ...


  •   苏可在晨光中安逸地醒来。
      她的心因为喜悦而加速跳动着,接连一个月的失眠困扰毫无预兆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一个分外真实的世界。她能听到齐尉走过集市时周遭带着口音的叫卖声,她能感受到经过煮茧缸时扑面的热气,甚至那入了齐尉梦里的金鱼尾吧还能在她闭眼的时候徐徐游动。
      她高兴坏了,学考古的人都对“过去”有着粘稠得化不开的眷恋情结,对于那时的一器一物都有可以称之为敏感的珍视,仿佛透过古物,就能知道那时的中国人怎么想象、怎么审美、怎么操刀,就能窥探那个世界。考古学家有着自己的“穿越隧道”——一堆破瓷片被自己从黄土中刨出来,清洗、标号、拼接,最后又回复成一千多年前的样子,抱着这闪着光的丰腴小瓷瓶,仿佛左脚就踏进了唐初长安的春明门。
      而如今,她在梦里看到了东汉末年的长安!那时的城市,那时的人,还有街头巷尾宽袍广袖的汉服,虽不如现在的用料考究剪裁得当,可是人人皆穿着筑成了一种气势,整个城市就有了飘逸的姿态。
      苏可对这个梦颇为舍不得,洗脸刷牙时还在对每个细节细细品味,她翻过来倒过去地想,津津有味地,由于太过沉迷这段美好的经历,直到在工地上开了工才感受到团队中的低气压。
      一个多月来的毫无所获让团队上下都颇为焦急,这段时间佟叔肩膀上的压力和他为大家扛下来的责难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显然今天早上佟叔又挨骂了,可能又接了个恶狠狠的“最后通牒”,佟叔不说,但他愁苦的神色和微微佝偻的肩膀不会骗人;人心里也都有一个小算盘,上级的不支持会直接表现在经费上,虽然大家都有自己的归属单位发基本工资,可奖金全指望上级经费,如今这个项目的经费吃紧,明显可以感觉到佟叔和文姨在支出安排上的捉襟见肘。虽然佟叔已经极力在护大家周全,但人人也还有自己的家要支撑。所以,大家虽然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心疼佟叔的,可心里已有怨言,人心渐渐不稳。
      大部分同事都已经下到坑里去了,苏可和最后几个人在做最后准备,经过谭墨诚的工作台(其实就是一个摆放着仪器的小方桌)时,苏可本想和他闲聊几句磨磨牙,这家伙虽然不太善言谈,可却是个非常好的听众,他能分辨出别人的话语是发牢骚还是真正在寻求一个解答,所以在你倾诉的时候他能提供一只洗好的耳朵,你若是对什么事迷惑不解,他也会尽己所能给出一个解答。苏可认为这是一个顶好的优点,因为好像很多男人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苏可正要打开话头,抬眼看谭墨诚漆黑的眼睛正望着远处,复杂的情绪让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那是一种深深地遗憾,甚至……苏可想到了“悲悯”这个词。
      目光的尽头是佟叔的背影,他习惯在工地旁边走走,现在隔着20多米远,可以看到他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孤零零地走在挖掘坑外。苏可觉得那背影刺眼的伤痛。两人都一时无言。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他们分辨,那个身影一闪便从地平线上消失了!苏可低呼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向着佟叔消失的地方发足狂奔;谭墨诚几秒后就追了上来,他可是镇定得多,手里还拿了手电筒和绳索,乖乖,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情?
      两人先后跑到佟叔消失的地方一看,地上有个直径一米的大洞,本来填塞着泥土,但因为最近干燥少雨,土层松散,禁不住佟叔的重量。这个洞向着地心一路延伸下去,不知道有多深,佟叔就是心灰意冷心不在焉地散心时掉到这里面了!
      看到这个洞的下一秒钟谭墨诚的脸就沉下来了,苏可看了看谭墨诚的脸色,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一个盗洞!这么长时间的一无所获,就是拜这个盗洞所赐啊!那脚下的这块墓很有可能已经空了!
      苏可的心也沉到了谷底,这将是对所有人一个沉重的打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佟叔的安危,她跪在洞口,向着洞里一叠声地喊“佟叔,佟叔,你怎么样?”谭墨诚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绳子打好若干个结,慢慢放到洞里。
      并无回答,苏可急了,半个身子都探进洞里继续喊,都没注意到谭墨诚在后面轻轻地拉着她。少顷,谭墨诚用手在苏可小臂上按了按,示意她先等一下,然后也探身在洞口,做出倾听的姿势。于是,两个人都听到了哭声,那声音极微弱,像是极力克制,悲伤却不可控制地满溢。
      那一霎那苏可的心都要碎了,立刻眼睛发胀鼻子发酸,也险些落下泪来。这是佟叔寄托了毕生希望的项目,如果说一直以来还是倔强坚持,那么现在就真的是一朝梦碎,连残破的希望都不肯留下。
      这时那几个没来得及下到坑里的同事也赶了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都关切地聚拢来,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地上的洞。而越来越多的同事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一个一个从坑里走上来。
      谭墨诚只沉默了一会,就站起来抱歉地向大家说,“对不起,佟叔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再说这里土质松动,拜托大家不要往前了。”他虽说得客气,但神态不容商量,高大的身形已经挡住了大家再靠近的趋势和很多探究的目光。
      人们只得带着疑惑慢慢散了,待人都走得远了,谭墨诚这才重新跪到洞边,探身徐徐地说,“佟叔,我把绳子放长一点,一会您想上来了,就拉一拉绳子”。
      谭墨诚退后几步,手里依然握住绳子的另一端,席地而坐在荒芜的黄土地上。苏可跟着他坐了下来,轻轻地说“谢谢你为佟叔做的,他太需要释放一下了。"谭墨诚惋惜地叹了一声道“看来咱们这个项目要有大的变动了。”
      苏可突然觉得谭墨诚的失落让她感觉很压抑,她一看到别人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总是习惯性地要去排解,于是便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的名字有啥讲头没有?”
      谭墨诚楞了一下,随即答道“诚,是我这一辈的字,墨算是我的名字,应该是父辈希望我知书达礼吧。怎么想到问这个?”
      苏可不好意思地笑着眯了眯眼睛,说“嘿嘿,其实我认识你的第二天就给你想了个特别好的名字……”
      见她还卖了个关子,谭墨诚盯着苏可看,那从心底漾出来的得意的坏笑在这个小丫头的脸上藏都藏不住,于是也生了趣味,特掉价地追问了一句“是什么?”
      “我想以后都叫你……黑土。”
      “怎么是黑……哦,哈哈哈哈”谭墨诚猛然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他在一个严肃的家庭长大,后来又做科研,相处的大都是比他年长的前辈,他的名字本来板正板正的,可被苏可这样一诠释,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反感。
      苏可也跟着笑了,她那时每每想到这个名字自己都忍俊不禁,可还是没想到真说给黑土大哥听会这么的笑果十足。都相识快两个月了,她还从来没有见他这么舒心的笑过,那种冷静和疏离都没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脸上的棱角被淡化了许多,“他可真英俊啊”,苏可色色的小心心惊艳了一下。
      谭墨诚的笑意撑大了苏可的胆子,她得寸进尺地加了一句,“那我以后就叫你黑土了哈!”
      黑土望着苏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笑意却迟迟都没有褪下嘴角。
      夏天的早上阳光还不是很强烈,却恰到好处的驱散了刚才的茫然和失落,让人身上和心里都暖暖的。
      这温馨的画面也就一瞬间,苏可“哎呀”一声,猛然从地上蹦起来。刚刚晋级为黑土的这位同学也吓了一跳,听苏可一个劲儿地念叨“我怎么又坐地上了呢”,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了。
      “那个,我……”苏可嗫嗫喏喏了老半天,突然像“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一挺胸,说“我来……那个了,本来就特别特别痛,要吃止疼片才能工作,不能着凉。唉,我妈妈说过多少遍,我怎么又坐地上了……”边说边懊恼地抓着头发,黑土看着她,因为背光,看不清表情,只有有些乱蓬蓬的头发,被太阳镀了一层金边,显得天真可爱。
      黑土刚“哦”了一声,就感觉一直握在自己手里的绳子动了动,他立刻来到洞边,和苏可合力把佟叔拉了上来。
      佟叔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十岁,显得疲惫而沧桑,脸上和手上都有很明显的划伤,右手拇指的指甲都翻了起来,鲜血淋漓;但也许是心上的伤痕更重,他仿佛浑不在意。佟叔已经整理好情绪,可眼圈还是红的,眼睛因为水汽而格外的亮。他拍了拍谭墨诚的肩,说“召集大家开个会吧!”

      今天开会人聚集得格外的快,一会就把小小的饭厅坐得满满当当。佟叔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贴上了创口贴,就这样伤痕累累地站在前面开始讲话。
      “今天,发现了盗洞。”佟叔的开门见山让底下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已经有些人有了这样的猜测,但这么残酷的一件事被证实,心里还是一惊。就听佟叔接着说,“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么长时间一无所获的原因。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是万分失望的,所以如果有人想要离开,我万分理解。咱们这个项目的经费余额已经不多了,在座的都指着这份工作赚钱养家,再过一段时间,别说大家的奖金,就连伙食费都难以为继,所以我也没有立场要求大家留下来。现在大家可能不方便跟我说,但晚饭后,我的大门向大家敞开。”
      饭厅里一片寂静,苏可眼看佟叔要解散大家,有些着了慌,她看了看文姨,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佟叔,满腔满眼的都是心疼;再望向谭墨诚,他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沉静的气息像是密林深处的潭水。苏可的心莫名定了一定。
      “不管大家留下与否,离开与否,我都感谢大家这近两个月来的奉献,你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成为了一个最好的团队!”说着,他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功,起身的时候眼里隐约有泪光。
      “那留下来的人做什么呢?”底下有个人问道。
      佟叔沉吟了一下,朗声说“20多年前,我刚入行,跟的第一个项目,开的第一个墓就是齐氏的古宅,之后兜兜转转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城市和项目,我又回到了这里,这对于我,已经是一个圆满的轮回。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看形势,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了,我此生从没求过大富大贵,但求有始有终。现在盗洞可能能够引导我们进入主墓室,而耳室也还没有完成挖掘。整个墓穴的构架、规制还都没有定论,而我,一定要弄明白。”
      大家在下面屏气凝神的倾听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讲述他的执念,文姨低了头,手微微发抖,苏可探身用自己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
      “这里是我的一个梦想,就算最后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会一直挖掘它,探究它到不可为为止。直到房地产开发商的推土车毁掉最后一块遗迹,或者警察将我驱赶甚至将我告上法庭,不然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守在我的梦想与心愿旁边。”
      他朗声讲完,屋子里寂静无声,佟叔坦然地站在大家惊诧的目光里,又鞠了一个90度的躬,他真心觉得亏待了大家,从知晓可以负责这个项目,到把大家从各个研究院、大学和博物馆聚拢过来,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但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他只有把这一切融入在这深深的一躬里。
      苏可从没见过这样的佟叔,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和蔼的,宽厚的,默默做事,时不时犯点小迷糊;然而这一刻的佟叔、真正的佟叔是一个大事有决断,踏实又执着的男人,只不过平时做得多说得少而已。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屋了,苏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觉得坐立不安度秒如年,她总是不经意就去听佟叔屋子那边的动静,每一串脚步声,她都觉得有人要向佟叔告别了;每一次开门声,都让她跟着猜测和担心。
      刚刚接到远在京城的老板电话,别看这位老先生十数年不迈出系门一步,消息倒是很灵通。他已经知道了盗洞的事,问苏可有什么想法。
      老板说“你要是怕影响你毕业论文的写作效果,没关系,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苏可心里感激,道“谢谢老板,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不想走,佟负责人把整个工程管理得井井有条,也没出过安全事故;挖掘过程也特清晰、特规范,我觉得我该学的,想学的,都能学到,挺好的。”
      她太想帮佟叔说说好话了,可话一出口,总觉得语言没有办法表达她对佟叔打从心眼里的钦佩与欣赏,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挂上电话,又想到了今晚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黑土会不会也离开呢?
      想到这她真是心烦意乱,忍无可忍一头栽倒在枕头上,把心一横,掏出ipod,塞上耳机,搭上毛巾被强迫自己入睡。
      她喜欢听纯音乐的曲子,能让她心绪平静也不会被歌词牵走意识,她想到昨夜的那个梦,相对于充满离别与猜疑的现状来讲,梦境真是一个不坏的去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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