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深秋细水流》河舟记

25、09、梁祝（下）

　　夏眠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她不对，所以她欣然接受石定昂各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刚开始，她上班时候是分秒必争，争取七点前出门，饭也不吃了，走到学校食堂再吃，有时候课上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免得碰到对面的那尊大神。回到家就基本是死不挪窝，自生自灭，反正就是不出门，怕遇到什么伏击。事实证明，石定昂这次气得不轻，根本就没有来堵她，就算是很不巧的见了面，连打个照面都懒得动手了。于是夏眠也就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心想这位石大爷应该是去另觅春天，不会再来找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了。
　　夏眠后来有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下这阵子自己的心理动荡，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态度不端正，所以才给别人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她下决心从此以后要拿出她当年拒绝相亲和爸妈说自己永不结婚的勇气，拒绝任何美味的诱惑。
　　刘臻，张晓，石定昂。。。这些人这辈子只能是她的浮云。
　　对，浮云！夏眠为自己打了一通强心针。
　　陈彦要是知道此时此刻夏眠的想法，一定会气得吐血而死半夜里再回魂掐死夏眠。他老人家为了夏眠的未来可谓真是煞费苦心，经常半夜里被某女叫起来聊天不说，好不容易某女的铁石心肠有点化成绕指柔的意思，人家突然想当个不婚族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多年后，两人合作的企业已经成为国内龙头，两人双双被邀请上了一个节目讲述友情。
　　陈彦后来再三地说：“石定昂和他老婆这对冤家就是我陈彦这辈子最大的克星。”
　　而石定昂后来也说：“我石定昂这辈子能终成眷属家庭美满，他陈彦功不可没。”
　　最没良心的夏眠后来看到了这个电视转播，不屑地兼理直气壮地说：“你陈彦要是没有我夏眠这辈子这么折腾你，你早就得了老年痴呆了。”
　　今天夏眠早上上完头两节课就回家了，她也就不出门了，躲在家里看看书，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烦躁，于是就像干一些她心情烦躁的时候最想干的事情，结果环视了四周一圈，发现什么工具都没有，于是猛地想起上次搬家其实还没有搬全，那些东西还好好的呆在自己宿舍的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于是猛地拍了拍自己这个越来越生锈的脑袋，本来想今天一整天呆在家里不去招惹外面的太阳的，看来还是不行。
　　夏眠的忘性很大，所以她一想起有什么事情自己忘了做就会雷厉风行地去执行，不然的话结果不是一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会忘记就是真的忘了再次想起这件事时又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算了，下午回学校拿东西顺便盯一下那群猴子的自习课，晚饭就在食堂解决好了。

　　天色已晚，石定昂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向自己家的小区走去。这么多年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他累到不行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的四肢走动，看一下别的风景，所以经过三天三夜没睡觉没休息的奋战后，他拒绝了车载，而选择了步行回家。街上华灯初上，别样繁华。繁华，是用来被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享受的，因为只有那些无忧无虑的人才能注意到繁华表象的无端快乐与激情，那些踌躇满志的人看到的却是繁华之下透人心凉的哀伤。
　　所谓冤家路窄，说的估计就是石定昂和夏眠。
　　所谓狭路相逢，说的一定就是石定昂和夏眠。
　　这两个人竟然是同时相向走到小区的大门口的。石定昂手里还拿着一个公文包，眼里那原来掩饰不住的疲倦在见到夏眠的一霎那竟然就烟消云散了。而夏眠手上则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装箱，而身上还背着一个放乐器的背包。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表示着互相之间对“狭路相逢”这四个字的无限叹服之情。
　　这样愣着也不对啊，还是走吧，管他（她）呢。两个人心里同时想。于是两个人同时迈步。突然之间又发现两个人步伐的整齐性，又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眼，心想着，还是让他（她）先走吧，免得尴尬。结果，两个人又都同时不走了，就这么卯着。
　　这人有病吧。两个人又同时在心里把对方骂了一下。
　　好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上我的独木桥。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个人又同时迈步了。
　　期间石定昂的心里可谓是百转千回啊。看到她拿着那么多东西，她还镇定自若呢，自己就先替她急了。石定昂啊石定昂，你真没用，你一股心思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人家却不稀罕，你又何必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夏眠心里也不好过，说到底这事的确是自己无理取闹。。。想到这里，她把头又低了几分。
　　“头这么低干嘛？不用看路啊？”石定昂没好气地先开了口。
　　虽然要看路，可是没脸见人啊。。。夏眠在心中委屈地说。
　　“拿来。”石定昂不由分说，直接接手夏眠手上的东西。
　　“诶，你。。。”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接着，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一直延续到了家门口。
　　夏眠站在自家门口，倒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开门。”石定昂又没好气地说。
　　“哦，哦。”夏眠才想起了要开门，于是慌里慌张地把门开了，刚把门开了，某男就直接跳过她，大摇大摆地进了她的家门，脱下鞋子，然后挑眉问还呆呆地站在门外的夏眠说：“箱子要放在哪里？”
　　“你。。。”你可真够自觉地。。。夏眠气结。
　　“箱子要放在哪里？”石定昂提高了声调再问了一次。
　　“哦。恩。。。就放在地上好了。”
　　“你还不打算进来吗？”
　　“啊？”
　　“这里是你家！”
　　“哦哦。”您老还知道啊。
　　夏眠到底是进来了，然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那个，你家在对面。。。”
　　“恩，我知道。”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夏眠觉得自己处于爆发的边缘。
　　“我饿了。”
　　“那就更应该回家吃饭啦。”
　　“家里没有菜。”
　　“所以？”
　　“所以在你家吃饭。”某男理所当然地说。
　　你。。。你当这里是你家啊，要撒野就撒野啊。夏眠在心里暗骂。
　　石定昂自然不会傻得以为夏眠有待客之道，会好心地主动给他做饭，再说，她那厨艺，在陈彦那里还略有耳闻，还是自给自足的好，于是轻车熟路地去厨房那里打开冰箱看有什么菜。
　　算你狠。夏眠心中无奈。于是又到了储物间拿出几包方便面，丢给石定昂。石定昂对她这一举动挺满意的，还算体贴。
　　夏眠已经把厨房的主动权完全暂时给了石定昂了。石定昂悠悠闲闲地煮着面，还不忘有时看看夏眠的举动。只见她一点一点地把包装箱里的东西搬出来，竟是一方砚台，几支毛笔，一罐一得阁墨水，两叠厚厚的白纸和黄纸，还有几本柳公权等名家的碑帖。夏眠把这些东西一一安置在客厅的一个窗台上，那个窗台很大，就是在上面睡觉也马马虎虎。夏眠关起窗户，把东西好好安置，到突然生出来一股文墨书香。
　　然后她又把那个装着乐器的皮包放在某个角落，然后转过头看一下厨房的动静，刚好对上了石定昂笑意盎然的目光。
　　“你，你你你。。。”夏眠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了？”石定昂其实猜出了七八分。
　　“你，顺便也给我煮碗面吧。。。”夏眠的声音硬生生地给柔和了几分。
　　石定昂笑了，突然觉得这几天的怨气一下子都没了，只有宠溺。

　　结果就是两个人各占据沙发的一头吃面，各种沉默。
　　夏眠暗恨了一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肚子。本来自己在学校吃得很饱，饱到她脑子突然不灵光了，觉得要运动一下，于是就放弃了公交车，搬着那两个大东西回家，再加上石定昂这厮的厨艺真他妈不是盖的，所以。。。就这样了。。。
　　说到底其实还是夏眠没骨气。
　　没骨气的夏眠深感此时气氛诡异，觉得这样静悄悄的不好，所以情急之下，想出了看电视这个注意，没想到第一个台便是戏曲频道，播的正是早上预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不知道为什么，夏眠顿时就陷入了自己无尽的回忆中。
　　记得当初在她极颓废极看不起自己的时候，在她想寻死而又退缩的时候，她曾经做了一首劣质的诗嘲笑自己：
　　夜雨潇潇愁暗增，无边碧浪向谁嗔。
　　遥敬当年英台女，生生死死爱梁生。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当初也已经渐渐地成为心中一个不愿触及选择遗忘的伤痕。夏眠终究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夏眠。只是，那个她如祝英台那般深爱着的梁山伯已经走了。
　　她不是朱丽叶，看到罗密欧的尸体后就殉情而死。
　　她不是祝英台，遵循与梁山伯的诺言双双化蝶而飞，远离浊世喧嚣。
　　她只是夏眠，只是凡人。
　　陈彦也曾经陪她看过戏，那时正是她的低潮期，她失落的告诉陈彦：“以前我特么喜欢看戏，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这个看戏的人竟然会成为戏中之人。戏里的生离死别，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是我来演出。而《牡丹亭》的梦而死死而生，我却是怎么也演不了，也不敢演。汤显祖曾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能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看来，我对安之，终究爱的没那么深。我对不起他。”于是，她好久都没有看戏了。那种哀伤的情绪，经过四年的沉寂，倒也渐渐地淡了下去了。想不到，如今她又敢看戏了。
　　石定昂不排斥看戏，不过他对夏眠看戏这件事还是表示好奇。现如今，很少有人喜欢看戏了。他转过头看了一下夏眠，却发现夏眠的情绪很不对劲，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面，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现在上面播的是“十八相送”，很好听的名段。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啊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很好听的旋律，可是却勾起了无尽伤感。如果梁山伯在相送时知道祝英台是女的，会不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便就不会有后面的生离死别，毕竟梁祝的悲剧，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梁山伯，他，来迟了。
　　因为来迟，所以便不能夫妻配。那她和安之呢？两个人都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可惜。。。
　　可惜天不从人愿。
　　夏眠还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完全就忽略掉石定昂的存在。在播到楼台会时，夏眠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立坟碑诶立坟碑，梁兄啊你红黑二字刻两块。红的刻着我祝英台，那黑的刻着你梁山伯。我与你，生前夫妻不能配，梁兄啊，我就是，死也要与你死一块。”
　　此时夏眠的面早已吃完，碗筷放在桌子上，她一个人尽情欣赏着这场生离死别。突然，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屏幕关了，让石定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的是，后面的哭兄祷墓，夏眠不敢看。
　　山伯临终时的凄怆，英台跳坟的痴情。都会让夏眠受不了。
　　夏眠对越剧是有研究的，因为酷爱。
　　祝英台化蝶这段在戚派里的唱段中，有一句是“我看你一眼闭来一眼开，问梁兄你还丢不下谁。。。。。。啊梁兄啊你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难舍小妹祝英台。”
　　傅派中是：“梁兄啊，实指望，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道喜鹊未叫乌鸦叫。实指望笙箫管笛来迎娶，谁知道未到银河就断鹊桥。实指望我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我白衣素服来吊孝。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
　　到最后的合唱：“彩虹万里百花开，花前蝴蝶成双对。千年万代不分开，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些夏眠都不敢听。
　　“怎么了？”石定昂觉得此时的夏眠很不对劲，眼中似有淡淡的悲伤。
　　“没什么。”夏眠淡淡地说。
　　说完，夏眠就走到那放乐器的角落，从那包里掏出了那件乐器，原来是二胡。她走到阳台。夏眠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她在阳台上安置一张木椅，没事就坐在上面欣赏风景。如今她坐在上面调试琴弦，这情景落在石定昂的眼中，别有一番风情。
　　夏眠拉起了曲子，是《梁祝》。。石定昂静静地看着她拉二胡，只觉得心一紧，差点喘不过气来。当拉到尾声时，可能是夏眠用力太猛，弦断了。终究是拉不出化蝶双飞的曲子。
　　夏眠突然觉得双肩一紧，是石定昂的双手，她想挣开，却反而被他紧紧地钳制在怀中。
　　“不要再拉这首曲子了。”石定昂哑着嗓子说。
　　“可我只会拉这首曲子啊。”夏眠笑笑说。
　　“那就不要拉二胡了。”石定昂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我要干什么？”
　　“恩。。。我来教你弹钢琴。”

　　夏眠，是那个人吗？他死了吧，所以才让你这般念念不忘。你恨你自己不是祝英台，不能同生共死，所以你就把自己埋在那个人的坟堆里，那个安之的坟堆里。
　　所以，你简直就是在用你的生命来拉那一首“梁祝”的。
　　可是，我不会让你陷阱那个无尽的坟墓的。我会救你出来，我会和你同生共死，但我绝不愿你为我而死。
　　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