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深秋细水流》河舟记

20、07、困兽（下）

　　夏眠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自己很少感受到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好像要把她的整个人都掏空了，她整个人都瘫倒在座位上，觉得动一动手指头都很困难。这种“无力感”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字，叫“爱莫能助”，直白点说，就是“无能为力”。
　　让时间回到当年，她好好地规劝莫青，让她走正途，而不是对她的自甘堕落听之任之，就算没效果，她也不会像此时此刻这样追悔莫及。可惜，她无能为力。
　　让自己找到莫青，自己好好地陪她，陪她哭，陪她笑，让一切时光回到当初最初的美好。但是，当初不一定美好，自己当然也给不了她渴望的幸福。一切都不能回头，就算回得了头，也找不到当初的路了。对此，她无能为力。
　　“夏眠，夏眠。”石定昂深情地唤着她，用手摇了一下她。
　　“怎么了？”他关心地问。
　　“没什么。”夏眠使出吃奶的劲摆脱他的手。
　　见此，他把手收了回来，说：“如果你心情不好，那就说出来。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听到这句话时，夏眠愣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寻觅一个在你哭的时候给你一个宽大的肩膀，在你笑的时候给你绽放一个更加灿烂的笑脸，在你困难时对你扶持，在你有事时奋不顾身的你自己也同样愿意为那个人做这些事的人吗？
　　夏眠突然笑了，但她不一会儿又哭了，哭得很难听，一会儿“呜呜呜”的，一会儿却是抽泣，一会儿是很大声地哼着鼻涕。
　　反正她就是这么放肆的大哭了。反正身边有一个无论她的脸哭得再怎么花，哭得再怎么难看都一直在她身边默默为她擦眼泪的人。

　　石定昂不说话，只是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在她停止哭泣转变成静静抽泣时悄悄靠近她，这个可人儿，他想让她知道，他就在那里，他就在她身边。
　　人在悲伤时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喋喋不休安慰他的人，真正需要的其实是一个心意相通的陪伴的身影。
　　“石定昂。”夏眠把目光转向窗外，带着哭腔说。
　　“在。”石定昂立即答应道，那架势就像是一个大兵回答连长的点名。
　　“那天。。。对不起。”不管怎么样，那天的事，真的是她不对。
　　“还有呢？”石定昂得寸进尺。
　　“还有？哦，刚才的事。。。谢谢你。”刚才那种直入她心的安慰方式，真的让她好受了不少。
　　其实人就是那么简单，不过就是需要一个一直不离不弃的不易得的好人，在你伤心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可是，这个人是石定昂啊。怎么可能呢？
　　“不用谢。”石定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若真想谢我，不如。。。”
　　“不如什么？”夏眠好奇。咦？不会是以身相许吧？
　　“不如你别介意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哭。因为，我想。。。我想给你提供我力所能及的一些建议和一些安慰。”石定昂小心翼翼地遣词酌句。
　　夏眠的答案的确让人出乎意料：“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个极其虚伪，极其自私的人。”
　　夏眠啊夏眠，当年的你何其骄傲，总觉得世间皆浊你独清。世界上其他的人都是及其阴险狡诈的，只有你一个人大公无私。可事实上，你不过也就是一个标榜清高的跳梁小丑。你不过比那些人渣好上一点而已。
　　“为什么这样想？”石定昂虽然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但却冷静地问。不知道为什么，夏眠觉得石定昂的声音能够莫名其妙地令她安定下来。
　　“因为，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夏眠突然说不出来原因。
　　“看来，你自己的内心对你刚才那句话很不认同呢。”石定昂笑着说，然后说出自己的评价：“夏眠，你是我见过的最真诚的人，因为其他人都没有你当着别人的面坦诚地说自己的虚伪和自私，虽然我不认同你的观点。”
　　“夏眠，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问心有愧吗？”石定昂步步紧逼。
　　问心有愧？夏眠突然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虽无大善，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连小奸小恶的事也没有做吧。她对对自己好的人问心无愧，因为自己也是真心对他们好的，虽然因为每个人价值观世界观的不同，因为方式的出入而产生了一些摩擦，但从情感上的本源来讲，夏眠是问心无愧的，她爱那些对她好的人；她对那些对自己不好的人也是问心无愧的，因为就算是别人害她，她最多也就是口头上反击，但心里却从来没有过害人的想法，甚至根本就没有害过人，从这一点上来讲，她夏眠问心无愧。
　　至于莫青？夏眠也只是感到无能为力而已。愧疚？好像没那么严重。冷静地想，当初莫青对朱云已经迷恋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她的劝说当然是无足轻重的，反而会疏远二人的关系。她夏眠并没有欠莫青什么东西，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夏眠，问心无愧。
　　面对石定昂灼热的眼神，夏眠突然坚定地摇摇头。眼神坚决，像黑暗星空中闪耀的明星，璀璨而让人安心，给人指明。
　　知道她已经放下那些不开心的事，石定昂也放心地笑了：“一个人能如此确信自己对人对事问心无愧，就算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了。”
　　夏眠悠悠的看着窗外，说：“我不想做英雄，我只想做一个好人而已。”
　　车后厢突然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气氛，带着甜蜜，带着惆怅，也带着一丝类似高山流水的心心相印。
　　这时车已经开到了石定昂和夏眠住的小区的停车场。石定昂下车，给夏眠开门，夏眠呆呆地就任由人这样摆布，他石定昂还顺势搂紧了她，给她增加温度。
　　夏眠没有反抗，她在静静地想着事情。
　　她在想莫青，在想李梅，在想满春，葛辉，夏青峰，在想陈彦，在想安之，也在想自己。她突然而且悲哀地发现，在这个追求自由的现代生活的世界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身上都有看不见的紧紧束缚，把每个人都勒得好辛苦。每一个人的心都被困在自己的一副皮囊之下，封杀在牢笼中，不断挣扎，做着无谓的困兽之争。无论心是怎样地抗议，怎样的翻滚，别人永远只能看见那副皮囊，那张脸，那张由充满理智的，瞻前顾后的，却违背自身向往的脑袋控制的脸。
　　这，才是那种“无力感”最根本的来源吧。
　　“石定昂，你一定也有过很无助的时候吧。”进入电梯后，夏眠悠悠地问了一句。
　　“有的。”石定昂淡定的回答，看不出有任何悲伤的痕迹。
　　“你那时一定很寂寞。”夏眠评价。
　　“对。”石定昂颔首：“我一直在等一个我爱的人，她心甘情愿地参与我的人生，那时我会把我曾经的寂寞交给她来抚平。”
　　石定昂停顿了一下，坚决而又坚定，不容置疑地说：“在我眼里，夏眠，你就是这个人。也只有你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