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浮生》寻欢客

2、重阳日

　　1.重阳日-当时月明秋露白

　　“我一介无用书生，又能如何？”

　　江南小城，风朗气清，燕雀纷飞，玉柳起舞。江边桥下，本是无烟之地，现下正围着几人，喧闹一片。

　　开口的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年岁未到二十，书生打扮，身着浅蓝粗布，却面似白玉，仪表非凡。
　　他这一开口，便惹得面前围着的几名小混混一通不满。为首的那人上前一步，恶狠狠瞪着那书生。那混混脸上有着一条深深的刀疤，面相可怖，拽了那人前襟便道：

　　“是你家人欠的我们银两，你道我们要你如何？好容易叫我抓着一个，今日若是再不还，休怪我不客气！”说着，那“刀疤脸”便连同身后几人一同挥起拳头，作势要向那人脸上“招呼”。

　　见状，那书生也并不畏惧，只淡淡道：“我身上的二十文钱已叫你们拿去，再多我也没有了。”说罢，便垂手而立，像是悉听尊便一般，等在原地。而这一言下去，叫面前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气的牙痒痒，为首那“刀疤脸”更是愤然，拽着那人的手丝毫没有放松，一双眼睛狠狠瞪着，而即刻，两眼又微微眯起，伸手便要蹭上那人的脸。

　　“呵，说是说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到是养的你这小书生细皮嫩肉…”话还未完，只见那书生右手一翻，已将那混混的手臂死死收住，左手一推一按，将那胳膊收制于那人身后，使其动弹不得。只听那混混啊呀一声惨叫，未反应过来之际，那书生早已抬腿踢倒另外几人，趁乱飞奔而去了。

　　见已离家不远，那几个要债人也不会再追来，杨浅斟放慢了脚步，顺顺自己的呼吸。年幼时父亲所教的招数果真还是有了用武之地，他无奈地笑笑，可惜自己也就会那么一点拳脚功夫。而父亲，此生也不知何日得见……正想着，已踱到了家门口，他却踟蹰不敢进。那二十文，是赵大娘让自己去买米来的，现下被抢走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来也是怪自己没用。

　　恍然间踏入了家门，又听得院中那赵王氏在训自己不成气候的儿子，年过三十了，还整日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债！倒还不如个外人来得省心！

　　杨浅斟苦笑，赵大娘这话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在意这样的说法，那赵王氏如此惯了的，再说自己本就是个“外人”。杨浅斟十岁那年，偶一日睡梦中醒来，自己竟已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被寄托在邻居赵家。一再的追问，也是只从赵伯口中得来爹娘有要事在外地，一时不得空来接走自己的说法。

　　这“一时不得空”，便持续了十年。

　　解释了那二十文的事，那赵王氏心知是自家儿子欠债引起的麻烦，也不好作多怪罪，只是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便让杨浅斟去后院劈柴了。正心下送了一口气，却听见赵伯在唤自己，杨浅斟便快步走到了里屋。

　　“斟儿，来。”那赵文叫了他来，从床底掏出一个包裹，“现下已近九月，那科举就在眼前了。那省城路途遥远，你也要早日起程赶往，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盘缠，还算够，路上可别苦了自己，到了那便好生准备考试。”

　　闻言杨浅斟心下一动，酸意竟涌上了鼻间。赵文是乡里的教书先生，生性温和，待人极好。而他的妻子却厉害泼辣，赵伯总是容忍，也落了个怕老婆的名儿。平日里赵王氏将杨浅斟作杂役使，大小事务皆由其包办，那赵文见了也总是叹气，但也无法。私下却总是教杨浅斟识字念书，并让其去学堂上学，他一直颇具天赋，如今算得长大成人，那赵文也对其寄予了厚望。

　　“可，可大娘她…”她可还同意？杨浅斟知道赵王氏一直不喜欢自己，自己即便一向规规矩矩，她也能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何况现在这个“外人”要拿了她家里的银两上路赶考。

　　“她那儿交给我，你莫要担心了。”可赵文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尖利的喊声从门口传来，使人寒毛一凌：

　　“哟！交给你？你本事倒越发大了！”那赵氏直冲进来，拿了赵文手上的包裹，便不客气地叫骂到：“好啊你！素日就知道帮着这个外人，怎么不想想自家孩子啊！有钱还不拿出来去给孩子还债？你这人，你说你！当初我爹就说了，你这穷酸坯子不能嫁，我还傻乎乎地…”

　　“够了，住嘴。”那赵文沉默了一会，便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妻子，硬生生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见状，那赵氏一惊，竟傻傻愣了愣，她便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窝囊丈夫竟用这等口气对自己说话。这时又听那赵文道：

　　“这是给斟儿的盘缠，我说给了便给了，那混账儿子，叫他自己去还债。”

　　说完，也不顾那赵氏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夺了那包裹便拉了杨浅斟便走出屋子来到后院。只见落幕红霞，与碧色相衔，天宽云窄，雁过留痕。默然痴看了一会，赵文沉声道：

　　“斟儿，心有多大这天便有多大，你是应该有所成就之人，千万不能被这小小院落中的一方青天拘泥了，懂么？”

　　杨浅斟看着赵伯，忽然觉得发现他身上有些难以言说的往事，又或许是他将其自身的毕生所愿记挂在了自己的身上。面前这位躬了脊背的男子，心里必然有着远大宏伟的理想，而拘束着他的那方青天又是什么呢？他宁愿潜心培养自己这个“别人的孩子”，而任由自家儿子从小“不学无术”，又是何等原因呢？

　　年轻的杨浅斟当时并未多想，他自然是愿意走出这个小乡镇。不说别的，到了外头，便也多了一分见到双亲的机会。又听面前的赵伯幽幽叮嘱道：

　　“斟儿，你身子弱，可千万顾好自己。”

　　杨浅斟走出家门的那天晚上，当时月明秋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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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城，正午时分，熙攘热闹，薄雾浓云，西风抚地。浅蓝色衣衫的男子踏进城内的第一天，便恰逢那九九重阳日。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作登临恨落晖。没有古人在节日时的万千感慨，而杨浅斟却想在此时喝上一壶顶好的酒。正如此想着，不觉间已踱步至一间小酒馆，抬头便见“醉香居”三字横挂于顶，心下一念，便走了进去。

　　本只想要一壶酒，谁知刚进这酒楼，便觉不对劲。一眼望去，雕栏玉砌，纱幔坠帘，笙歌燕舞。楼上楼下竟都是各色的女子，嬉笑声一片，妖娆美艳。想来这酒楼从外望去壮观夺目，没想里面更是锦绣华彩。杨浅斟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掉头离开。

　　而就在这时，突然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转脸一看，竟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年岁似是有些大了。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第一次来我们这儿？”说着，玉指已然抚上面前人的面颊。杨浅斟瞬时打了个冷颤，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忽听得前方看台上，幽怨的琴音缓缓传来，一名绝美女子身着紫色翠烟衫，摇曳着一身轻纱百褶裙。脚下轻捻细碎的舞步，口中悠悠念道：“落花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一时间，杨浅斟竟傻傻愣住，并不是因为那女子的美丽，而是感叹在这欢乐场，却也有如此清浅的歌声，如此凄婉的哀情。接着又听那声音继续道：“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

　　杨浅斟本是一文人，听得好文章竟兀自沉醉了其中，忽而雅致忽而壮丽的诗中景象已将其带离了这俗媚之地，自己的脚步也挪动不得。

　　身边那老板娘却耐不住性子，见面前那人一身粗布衫，书生模样，虽然面色俊雅，气度天成，却保不齐是个穷酸之人。思及此处，又见他傻傻愣在那，便不客气道：

　　“这位公子，咱们这是青楼，又不是戏台子。你要不是来行乐的，迟早出了去，小心我找人赶了你去。”

　　“抱歉…”杨浅斟一惊，抱了抱拳，虽心下疑惑这“青楼”是个什么地方，但想必不是什么清浚之地，便转身打算离开。

　　那鸨娘撇嘴，心下正要开骂，却听楼上雅座中传来一个浑然男声，缓缓而道：

　　“丽娘，既然这位公子欣赏那绮梦姑娘的舞姿与歌声，不如邀他上来与我们同坐罢。”

　　闻言，那鸨娘不敢怠慢。忙躬了身，改换一脸堆笑，拉了杨浅斟便送上楼去，也不管他面有不愿，只顾讨了楼上二位的欢心。

　　杨浅斟理了理衣着，定睛看向面前二人。左边之人头带镶金玉冠，身着箭袖白袍，浓眉挺鼻，眸底深邃，嘴角含笑，正看着自己，想来便是那开口之人。而左边的男子，相较身旁人的温润，更显得冷峻轩然，身带一股冰寒气质，让人不敢靠近。一身玄衣，长发半拢，凤眼剑眉，五官如同刀刻。

　　心想这二人不知是何来头，况且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正欲言谢离开时，却听那白衣男子开了口：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坐下与我们共同一饮如何？”说着便举起一个白玉酒杯，微笑看着眼前人。

　　“多谢盛邀，但在下还有事，不宜在这久留，告辞。”

　　一语言毕，只见那白衣男子目光一凌，竟站起身来，猛然抓住了自己，而被拉住的手倏地一下竟然发麻，上半身瞬时动弹不得。杨浅斟一惊瞪圆了一双杏眼看向面前那依然面挂笑容之人，只闻他低声说道：“公子帮我二人一个忙，日后必将报答。”皱了皱眉，还是由着他拉着自己坐下。

　　杨浅斟并非图这“报答”，而是有人低声请自己相助，实在难以拒绝。况且…若自己执意要走，却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举动…

　　“哈哈哈，看来公子不善饮酒，我们便坐着畅谈可好？”

　　那白衣人说着，便开始与他天南地北无话不谈，杨浅斟狐疑地随意应和，目光却不时瞟向旁边那人。右边那玄衣男子好似心处异地，未发一言，只垂着眼自顾自喝酒。

　　杨浅斟思绪万千，不敢对一切多加揣测，与那白衣人交谈时亦是小心翼翼。突然，只听嗖嗖几声，几个蒙面人一跃而上，将他三人围在中间。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人上前蒙住了自己的嘴，惊慌间看到那黑白二人一扔酒杯，旋身而起，与那几个蒙面人打在一处。

　　混乱间杨浅斟感觉自己颈后被人一拍，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