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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娑婆记忆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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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这两人皆穿着不俗,从远处瞧着就很显眼。她不禁好奇望去,只见一个高挑挺拔,一个稍矮纤弱。再瞧那脸:一个颜色倾城,风流绝世;一个面容娇娇,好似女娃儿。尤其身材略高的那个小哥,仪表相当出众!惠爰看着他,忽被勾魂一般。
这二人堪称尤物,乃是世间罕有,看得惠爰惊心动魄!
她还没有瞧够,车便又前行了。她回头望,见二人边走边聊,朝远处去了。
小瑞也瞧见了,忙抓着惠爰:“你看到了么?!那两个人!”惠爰激动回应:“看到了!看到了!长得也太美了……这是人么?!好想认识他俩……”
她正说着,就觉得有人瞪她——原是桑氏,正一脸肃穆地瞪着自己。惠爰没敢再说下去,而小瑞也不作声了。那潘氏见此情形,便一推桑氏:“罢了罢了!小孩儿家看啥都新鲜的,未必有什么意思!”
桑氏嗔怒着道:“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说话也没个轻重!”
那杜老头听到桑氏训女,遂转过头来搭话:“嗨,习以为常!这年月,早没那么多忌讳啦!自打朝廷颁布旨令,许那女娃读书识字,还准女子做官,世道就不同啦!您看这街上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哪还是先前那三从四德的时候!”
潘氏听了,似乎不太乐意,半开玩笑地说:“杜老爹,依我看呐,朝廷还就这件事做得那是出奇的好! 这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读书了?就许你们男人当官?女人就只能洗衣服做饭,当老妈子?”
杜老头笑了笑,也没话说。又听潘氏笑道:“嫂子,要说孩子这话也没个啥!素来姐儿们都是爱俏的!她俩也不小了,再过几年,都该出阁了!”
“对对对……”杜老汉突然插话了,“我家阿守再过几年,也该说亲了!到时候,还请他潘婶留心,周围可有好姑娘?”潘氏听罢会心一笑:“嘿呦,您这话茬儿接的,也真是时候……”
桑氏也听见了。她瞧了瞧杜老汉,又看看阿守,却没有搭话。而惠爰刚挨了训,此刻仍不敢吭声,不过听到“阿守说亲”几个字,忍不住好奇去瞧;却见阿守满脸不悦,头埋得更低了。
终于出了岬晟,不觉已到正午。本是晴空万里,可不知怎地,突有些阴云上来。惠爰催问母亲:“快到省城了吧?”
“先不进省城,先去城郊的娑婆寺。等拜完神,看时辰再定!”桑氏看了看天,“要是下雨,就不能去了。”
“啊……?”
惠爰大叹一声。她刚还赞这岬晟十分热闹,推敲那省城还不好玩百倍!结果被她娘这一盆冷水浇下来,整个人心灰意赖!而小瑞也很失望,不过比起惠爰,她知足多了——她整整六年都没离开过缘水,今日能到岬晟府逛这一圈儿,已是很满意了!
杜老汉带着阿守进省城了,并约好两个时辰之后,与桑氏等人在寺门口见。
“婆-婆……什么寺?”惠爰仍搞不清楚。
“不是婆婆!是娑婆,娑——婆。”桑氏连忙纠正。
“哦——哪两个字?”惠爰又问。可桑氏却摇头了:“你娘就认得几个字,这么难的我可不会!”
她只好扭头求助潘氏,可那潘氏还不如她娘:“这字它认得俺,俺不认得它!呵呵!”再看小瑞,更是一脸茫然:“爰爰,私塾没教过啊……”
惠爰于是只得作罢,满心疑问地来到寺前,忽见十余辆马车停在路边。本以为郊外会很冷清,没想到竟这么多人。
“娑婆寺向来香火鼎盛,因这地方忒有灵气!有求必应!”桑氏讲道。
“没错!传说那一品夫人,甚至亲王妃子,只要是多年不曾有孕的,来这儿许愿,都求得贵子!”潘氏接过话来;她说得真切,好像亲眼见过。
“真的假的?”小瑞半信半疑。潘氏却答得极其肯定: “当然是真的!今儿这算是清净的;要是赶上年节,里面都没地方下脚!”
一行人遂登了三十多层台阶,方到达寺院正门,只见“娑婆寺”三字赫然在上。
惠爰瞧这三字,忽有种奇怪感觉:她本不记得一切,甚至连自己上过私塾、学过什么也都忘了;可这三字,如此难写,她却清楚认得!刚听着还不知什么模样,可见到后却亲切异常!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就听有人喊道:“还不快走!”
原是桑氏,正在催促着她。惠爰便赶紧跟上,来到寺中,眼前即是四大金刚;再往前,便是千手千眼观世音殿,大雄宝殿,地藏殿以及东西配殿等处。众佛菩萨宝相庄严,甚是可敬,四人皆跪地叩拜。
一一拜过之后,桑氏和潘氏又去为惠爰请护身符,之后见娑婆寺内殿宇崇峻,回廊环绕,青砖绿瓦,宏伟壮观,心下觉得甚好,便带着两个孩子到处走走。
“娘,都拜完了?该去省城了吧?”惠爰心心不忘那个地方。
“先喝口水!还有一处没去,那里是必须拜的!”桑氏似乎还有任务。
“对对对!这里的菩萨都灵!但那位神仙,也非常了得!”潘氏插话道,“生子、嫁娶、科考、升官发财之类,求那位是极灵验的!”
“这……人生大事几乎全都管啦!”小瑞听罢好奇。“娘,您这说的是谁啊,这么神?”
“是天姬娘娘!”桑氏接道。
“天姬……”惠爰不禁重复了句,只觉得这名字很是亲切,像是在哪听过。
几个人歇了一会儿,遂朝寺院的深处走去,途径一座白玉石桥。桥下有处水池,里面满是金色的鲤鱼;鱼儿游来游去,有几个香客在桥上喂食。惠爰见这池水清澈见底,隐约还有些金灿灿的东西:仔细一瞧,竟是白花花的碎银,还有几锭金子!
“都是有钱的香客扔的。”潘氏指着那些金银。但惠爰瞧这金银虽亮,却远没那鱼儿透亮。
桑氏也跟了句:“传说这儿的鲤鱼是要跃龙门的!所以那些子弟科考之前,都会来这儿扔些金银,博个彩头!” “不光是赶考的儒生!据说那想进宫的小姐们,也会来这儿丢些金银!”潘婶赶忙补充,指不定又是哪儿听来的。
惠爰随即看向池中,但见池水明澈,微微映着天空,真真极美!可里面凭白多了些金呀银的,便厉声说:“赶考的要凭学识,进宫的要靠品貌!无故丢些金银进去,能改变什么?”
她不禁叹息起来:“俗人俗心,还要把这份俗气带到这干净地方……”
话音刚落,就听那边有人拍手,又听到说“好!好!好!” 惠爰随即望去,见一个衣衫老旧的僧人走了过来。
“施主年纪不大,话倒颇有见地!”僧人笑了。
这僧人年迈苍老,眉毛和胡须都花白了;但精神矍铄,言谈行姿一点儿不像老人。
桑氏忙道:“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您见笑了!”那老僧却言:“阿弥陀佛。施主莫这样说。您家女儿所言,皆是好话!”
此刻听有人在喊:“师祖!原来您在这里!”喊话的是一小僧,急急忙忙地跑来。老僧随即告辞,和他走了。
那二人走后,这桑氏、潘氏、小瑞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惠爰。桑氏忙问:“前几日,你连腰挂是啥都不知道,现在这又是赶考,又是进宫的……是否已记起许多事了?”
小瑞也纳罕惠爰这一番话,这可不像是她说的!只见惠爰呆了一下,支吾着答:“不知道……只是凭感觉说出来了,也不曾细想;似乎这些东西,之前总看,所以我知道的。”
“总看?你在哪里看的?”潘氏越听越迷糊了。
“不知道……跟看戏似的……”惠爰随口说句;但刚说完,就觉得头特别懵,脑中“嗡嗡”响了一阵!可为了赶早能去省城,她没有吱声。
四人又行至前方,见一朱红大门,里头是悠长的鹅卵石路,两侧高墙耸立。顺路到头儿拐弯,什么都没有,竟又是一扇红门!唯一新鲜点儿的,就是这道门前,立的不是石狮,而是两座白玉麒麟。
“怎么这么多门!”惠爰气道。头刚好些,这门又让她心烦。
可她刚出这门,就怔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湖,对岸有个山坡,上面满是翠绿,秀色葱茏。然而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坡上那极其华美的宝塔形建筑!
“这是座八面阁啊,面湖依山,真好设计!”旁边有游人赞道。
尽管空中有片阴云,但透出来的阳光还是把这宝阁照得栩栩生辉!这宝阁处在山坡顶端的一座高台之上,有朱墙环绕;山因阁秀,阁仗山雄。在远处群峰和近处碧水的应衬下,这宝阁小中见大,气势非凡;而湖水又恰到好处地映照出宝阁的倒影;山之葱茏,水之澄碧,天光接引,令人荡气舒怀。
惠爰看得出神,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那岬晟府和省城,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见有长桥连接两岸,便径自快跑起来,把桑氏她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过了桥,又登百阶梯,才到这宝阁跟前。惠爰见“元尊殿”三个字高高在上,而殿大门处既无石狮,也无麒麟,而是盘卧了两条白龙。
殿中,一座巨型神像矗立眼前,把惠爰吓了一跳。这像有十几丈,差不多和宝阁一样高,着实令人有些胆寒!
“这便是创世女神,天姬娘娘!”桑氏跟了上来,低声讲道。
“天姬……”惠爰嘴里念着;又见一块裱金玉石牌位,上有一行大字:圣始元尊寰宇真主天颜天宸圣帝姬
惠爰心说这该是天姬名号,瞧这老一长串儿的,便十分敬畏。但她看了天姬一会儿,除去敬畏,又觉得有些眼熟!不过在此圣地,哪敢胡思乱想,于是她乖乖跪下,诚心叩拜。
拜过天姬,众人见远处还有几座小殿,并有几尊白玉神龟驮碑。这碑上分别刻有天姬的由来以及各朝显灵之事,另有几位君主加封天姬尊号的记载。小瑞上过私塾,识不少字,此刻正想一展所学,便去读那碑文:
“照这碑文所说,娘娘本不叫天姬。”小瑞对惠爰说:“圣始元尊才是娘娘的本来的称呼,天姬是人们对她的简称——天为封号,姬为帝姬。天颜天宸等也是尊号,即封公主、太皇之意……哦!这儿还有——‘天寰郎主’,这是异族皇帝封的!”
“番邦称国君为郎主,就是封娘娘为异国君主了!” 小瑞慨叹一句,又接着讲:“圣始元尊,就是天姬娘娘,她掌控一切:天地,山川,河流,树木花草,以及人与万牲……总之,没有天姬,就没有我们这世!”
之后,众人进一小殿,见一真人大小的天姬像立于殿中,前方设有香案。
惠爰此时看得清晰,愈加觉得这天姬脸熟!且感觉天姬的容貌很是平常,并非什么世间罕有。她又听闻偏殿还有天姬画像,还道许是这泥像塑得不好;可当她见到那画像之后,却更失望了——那像画得如真人似的,也更验证了一点:天姬的脸,的确好平常!
惠爰有些不满:“这碑文都说,天姬创造一切,管着各种大事!但此天地之尊,万世郎主,还住在这么好的宝阁里,却为何长相如此平凡?还这般脸熟,好似路人!”
桑氏听罢目瞪口呆,正要去骂惠爰,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那你说,是为何呢?”
桑氏回头一瞧,竟是白玉桥旁遇到的那个老僧。
惠爰见这僧人和悦,便也不怕,直截了当地回答:“不知道……或许因为娘娘是神,所以不用在意长相,反正也没人敢娶?”
桑氏听到这般,简直快晕过去,心说惠爰这嘴真该封了!潘氏和小瑞也呆若木鸡。只有那老僧还笑:“小施主好风趣!不过,或许还真是因这缘由……”
其实惠爰刚说完还有点后悔;但看老僧不仅没气,反而还这么说,便放起胆子又问:“大师,我有个问题……殿前那些王八驮碑,上面写了娘娘这么多的封号——不是公主就是太皇,连郎主都封了,可为何就是没有皇后、太后之类的呢?”
“这个嘛,老衲儿时也曾想过……当年铭武帝信佛,又崇敬天姬,便把这元尊殿修在了娑婆寺不远处;后来经几代扩建修缮,两地竟连成一体。这天姬本非佛门供奉,所以关于娘娘的事,老衲也不十分确定……不过我想,天姬乃是万物之主,试问怎能婚嫁凡人,又怎能生子?所以即使是天子,也不敢妄自封娘娘为皇后、太后吧?”老僧说得恳切。
“还有,小施主,那些驮碑的,不是王八。”老僧讲到这里,笑得有些尴尬,“那是赑屃 ,乃是龙第六子。不是王八,不是王八……”
惠爰点了点头,又望着那天姬愣神。
“大师,我也想问,这画像怎么这般真切!是谁画的?”小瑞也忍不住开口。
“哦,这是位洋人画师所作。此人在我国游历时登山遇险;他说危难时曾见天姬显圣,后才获救。他本不信神的,但每逢提到此事,都信誓旦旦,相信天姬存在!回国前,他画了这像,用的是洋派画法,所以看起来尤为真实!”老僧不紧不慢地回复。
惠爰却不顾周遭这些,还在盯着那画。可盯着盯着,她突然觉得这天姬不仅仅是眼熟……而是肯定见过!
她不自觉地在脑中搜寻天姬的影子。
也不知为何,这原本空白的脑中,忽然拥挤起来!一个个琐碎的片段,不停地在她眼前浮现……时不时就晃出一个画面,让她一个激灵!
仿佛,自己是一身奇怪的装扮,想要赶着去做什么!在那之前,自己还梳洗了会儿,可那梳洗的地方,完全不是家中的样子——似乎,也不该是本朝的任何一处地方!而自己,好像在照镜子……
她仔细瞧着那面镜子,想要找到答案。
慢慢地,那镜子里,出现了张陌生的脸!
“这脸?!”
“这是谁?”
“这不是我……”
“可这张脸,又好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呢……”她碎碎地念着。
“在哪儿见过……见过……见过——对……见过!”
刹时,她想起来了。
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那镜子里的脸,不是别人,正是画中那个——天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