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心》凌草夏

2、有多久没见你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已经把你遗忘在了梦里，却不知在黑夜里，你重新长了眼耳口鼻，再见面，我居然认不出你。”

　　今天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一切照旧的课程，一样面目欠缺和善的老师，一群不知所谓的同学。
　　“今天新转来的同学据说小的时候和你是一个地方的哦，会不会你们在那时候就是同学？”说话的人叫李偲科，一个很莫名其妙的家伙。
　　“她还满漂亮的。”之所以说他莫名其妙，就在于，我根本从来都当他是空气。
　　“而且老师把她安排在你的前面，嘿嘿，有机会哦。”实际上他说的这个转校生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仔细回想，的确座位前面的视觉障碍在今天变得小了许多，原来是换了一个人？早先坐的那个死胖子早就该闪远点，污染了我的视觉那么久。
　　“你喜欢你就去追她啊。”
　　“嘿嘿，我可是好学生，只是随便品论下新转来的同学，以示关注。好了，我到了，拜拜，张可。”
　　也许因为我们的名字后面的那个字发音相同，才导致了这么一个跟屁虫存在。
　　转校生？那个女生？我还真记不得她的样子。
　　接下来是周末，清明时节，和爸妈一起回老家扫墓，然后晚上回来再和爷爷奶奶一起祭祖。是探望爸妈年轻时的朋友，我本应该记得他们的容貌，但陈叔叔一家人离开人世时我才小学，时光的河流让那时的记忆早就被冲刷得空无一物。

　　老家在郊县，一个安静的地方。周末的雨天，外加清明，城里人要么在家安享假日，要么出城扫墓，整个城市空旷安宁。爸爸开着车在湿漉漉的街道穿梭，道旁在春天重新繁茂起来的梧桐泛着隐隐绿色，鲜见行人。
　　穿城而过，到城外公墓。
　　捧着一束菊花，我懒洋洋地走在进山的阶梯上，刚下过雨的石阶上泛着清亮，山里吹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
　　“张可。”
　　幽幽的一声，是陌生女子的声音，萎靡不振的神情瞬间清醒了过来，是谁在这里跟鬼一样地叫我？
　　“可可，你同学叫你呢！”妈妈在一边提醒道，“还不跟人家打个招呼？”
　　“嗯？”我抬头，看到一个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孩站在阶梯上，穿着我学校的校服，手里还握着一把伞，是那个新转来的学生，“哦，呵呵，是你啊，你怎么也在这？”
　　刚说完，觉得问题有点傻，连忙补上：“别人说你和我是老乡，原来还真是，你现在要走了吗？那周一见吧？”
　　她的名字我也不记得，仿佛记得姓陈。
　　“那周一见。”她看上去表情有点木讷，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的。
　　这一个小插曲导致在之后的行程中，爸妈都不断地开着玩笑。

　　晚上睡在老家的房子里，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自己原来的小房间还是那样，那套卡通家具在现在看来幼稚得吓人。
　　闲来无事整理柜子，发现了不少小时候玩的小玩具：木头做的小手枪；褪色了的变形金刚；掉了一只脚的铜锡小兵……最后，我居然从柜子深处找到了一个洋娃娃。
　　没错，绝对是女孩子才会玩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柜子里？
　　隐隐约约看上去还很眼熟，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还见过洋娃娃这张脸。
　　我想，可能这是小时候表妹掉在我家的吧。
　　放回柜子的时候，我注意到洋娃娃的裙摆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让它稳稳地躺下，洋娃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种被触动的感觉，顺手就把娃娃拿了出来放在书桌上。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无意间眼角扫到桌上的娃娃，它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得我心中发毛，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阵阵凉风从窗口灌进，娃娃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慌张地爬起来把窗户关好，仔细看了一眼那娃娃，做工满精细，细腻的五官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逼真的感觉，但毕竟也就是一玩具。
　　自己吓自己。
　　我转身关灯睡觉，却不知娃娃轻轻抬了抬手臂，仿佛想要握住我的手心。

　　回家的时候我把从老房子里翻出来的一些幼时的小东西装进了背包带回了家，天知道我为什么会把那个洋娃娃也带上。
　　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子房间出现一个洋娃娃，怎么看怎么别扭——应该说，洋娃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男孩子的房间。无怪乎妈妈看到这个娃娃时会有那样夸张的表现：“可可！你怎么把这个洋娃娃放在你的房间？”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昨天从老家柜子里翻出来的，就带回来扔在那里吧，没什么。”
　　妈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洋娃娃，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出了我的房间。
　　就把那娃娃放在那里吧，没什么。
　　娃娃只会乖乖地待在那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世间的一切，仿佛在等着谁。

　　周一上学，刚推着自行车出家门就遇到了那个转校生。
　　“张可，我们一起上学吧。”她站在那里，穿得如洋娃娃一般。
　　“今天有升旗仪式，你不用穿校服吗？”
　　我真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男孩子。
　　“啊？”看样子我真的说错话了，她有点脸红，“校服？对，我知道，一会我换上就好了。要不，这样，你等我一下好吗？我回家换上，我家就在隔壁。”
　　她说完就拐进了隔壁的小巷，过了一分钟，果然换上了校服，还推着一辆和我的自行车很像的单车出来。
　　未免太快了点。
　　听李偲科讲，等女孩子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等女孩子换衣打扮更是需要打持久战的勇气。所以，刚才我就暗下决心，最多十分钟，却不想她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们走吧！”她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我跨上单车，她却没有动静。
　　“你先骑上去，我在后面跟着。”
　　奇怪的女生。
　　但是我还是听了她的话，先上了车骑走，回头一看，她看上去好像是很认真地看着我的动作，我骑出了两三米后，她也跨上了车，有点笨拙地跟了上来。
　　看过一些小说，里面的女孩总是很喜欢看男主角很潇洒地跨上单车然后骑走的样子，不知道刚才自己有没有很帅。我有点自作多情了，或许她只是不希望我看到她笨拙的上车方式。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隔壁巷子里最近的居民楼也需要走上一分钟才能到达。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天她的单车少了脚架和锁，直到我们到了学校，我把车停在了车棚，她的车才猛地出现了停靠的脚架和一把锁。
　　只是当初没有发现，更没有办法预知到将来。

　　到教室坐下，李偲科就对我很诡秘地笑着，一脸□□。
　　“笑什么？”冷冷地给了他一句，然后小声地问他，“前面那个女生叫陈什么？”
　　“哎呀！你都跟她一起上学了，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门口要一起来上学的，我本来就不知道她的名字。”
　　“叫陈海音，你给记牢了，看上去，陈美人对你很有意思嘛……”
　　“少胡说。”
　　自己一向是鄙视那些在大学之前谈恋爱的人的，更何况现在才高一。但是自己班上也有那么两对，平时看着，偶尔也会觉得看上去两个人在一起还不错。
　　真的会发生点什么吗？
　　她在前面收拾好了，回头对我甜甜的一笑，我发现她的眼睛和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大而黑。
　　难怪我看她和看那个洋娃娃都是那么的眼熟。

　　晚上睡觉我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我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对那个洋娃娃关怀备至，给它做饭，给它换衣服，给它讲故事。讲自己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讲着王老师今天又被卢晓强气了个半死，还讲着要和隔壁的哥哥在明天去游乐场玩，到时候会带上海音。
　　猛然醒了过来，那个洋娃娃静静地坐在角落，神经过敏的自己总觉得它和我睡着之前相比，动作和位置都有了那么点细微的变化。
　　接了杯水喝了之后才静下来，想着梦中的几个名字，觉得分外的耳熟，王老师？那不就是我小学的班主任么？卢晓强，正是小时候班上最调皮的那个小子啊！隔壁的哥哥？隔壁？小时候隔壁住了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海音？这才是最让人觉得惊奇的地方，按照梦中的语境，那应该就是那个洋娃娃的名字。
　　我起身，拿起那个玩偶，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它被烧毁的裙摆上，还隐约看得见一个“海”字。
　　真是太匪夷所思了，看上去，我小时候有那么一段记忆真的丢失了。
　　好不容易睡着，早上起来，眼睛肿的像个熊猫。

　　出门又碰见了那个转校生。
　　路上，我问她：“你一直都叫海音吗？”
　　“对啊，最开始起名字，就是叫海音。”她看上去有点激动的样子。
　　猛然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会问这样的无聊问题，于是也就没有接过话继续说了。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怎么？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好吗？”
　　“哦，没事，我也就问问……你们女孩子小时候玩玩偶，我说，是洋娃娃，是不是都会给娃娃取名字？”
　　“是啊，会有名字的。”
　　“这样啊……”
　　或许那个娃娃真的就是表妹忘在我家的，一定得问清楚，不然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小时候我也不住表妹隔壁啊，她也没有和我同一个学校啊……梦中的内容还是解释不清。

　　晚上我给表妹打了电话，可通话之后的却更加苦恼。
　　“喂！表妹啊？”
　　“怎么？想起给我电话？”我这个表妹从来不温柔，但是毕竟也是女孩子，小时候一定也玩过洋娃娃。
　　“你有一个洋娃娃是不是很早之前掉我家了？”应该是，绝对是。
　　“没有，我从来不玩那东西。”天，她真的没有玩过。
　　“真的？”还是不甘心，“叫海音的娃娃。”
　　“没有！你说什么？洋娃娃，嗯，叫海音？那么，难道……哦，那可能是你小时候隔壁的陈姐姐的玩偶，她掉你家的。”
　　“我小时候隔壁的陈姐姐？”
　　“比我大，比你小，小时候经常找你玩，一口一个可可哥哥，比我可爱得多。”
　　……
　　我怎么从来不记得隔壁那个姓陈的小妹妹？
　　脑子堵了一会，表妹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最后几个字猛然唤醒了我：“她那时候的火灾死了，多好的姐姐啊……唉……”
　　这时，我才想起来，那个人，不就是我们家每年清明扫墓时陈叔叔的女儿吗？
　　墓碑上的小女孩看上去清秀可爱，笑得很漂亮，跟洋娃娃一般。
　　叫陈怡。
　　终于想起来了。
　　儿时许下的诺言，儿时美好的记忆。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已经把你遗忘在了梦里，却不知在黑夜里，你重新长了眼耳口鼻，再见面，我居然认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