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作嫁》久雨无晴

2、第 2 章

　　寒冷的冬天就这样缩在养心殿陪着玄烨混日子真是挺不错。现在是康熙五年，他还没有亲政，哪一天亲政我也不知道。总之最近他都很少去乾清宫看奏折，大多数时候都是趁着晚上夜深人静的躲在养心殿里苦读。白天都在善扑营里和一帮练武的混在一起，做些拳打脚踢的勾当，成天弄的一身臭汗回来。

　　我端着新煨的参汤跨进东暖阁，发现玄烨刚沐浴完，头发上还滴着水，明黄的发带被水湿透。

　　“今儿出了一身的汗，又赶上下大雪，把这碗参汤喝了驱驱寒吧。”我含了一口，试了温度，有点烫，便先搁在桌子上。转了身去帮他擦拭头发，才发现眼中这个男孩居然还比自己还高一点点。总是忘了现在这个身体也就是个十四五的丫头，我踮起脚，费力地够着他的头顶。

　　“朕坐着好了。”他选了张椅子落座，我心里却为他小小的体贴而暖暖的。

　　许久后他复又开口打破两人的沉默。

　　“你在乾清宫呆得还习惯么，比照原先在慈宁宫呢？”

　　我惶恐。皇上和太皇太后做比较，叫我怎么答好呢。“能照料皇上的起居，是奴婢无比的荣耀。”他似乎考虑了好几回，突然转过头望着我问道：“毓琼，太皇太后叫你琼儿，是么？”

　　我彻底呆掉……太皇太后叫我……琼儿？我跟她看来真的很亲近。

　　玄烨仍在等我的答案，我却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以往的机灵劲儿一扫而空。

　　“恩。”我干脆点头，赌了。

　　“那以后朕也这么叫你。你身份不一般，不必和那些个奴才一样。”说着他站起身，“你以后私下里就直接叫我玄烨。毕竟你是太皇太后带大的，又跟我同辈，朕想多个亲近的人。”

　　我目瞪口呆，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见我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他再次重申：“朕准你叫朕的名字，君无戏言。”

　　一顶君无戏言的帽子扣下来，我不享受这样的殊荣都不行了。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皇上恩典！”声音是十二万分的受宠若惊。

　　心里亦然。

　　“起来吧。”他挥挥手，我站起身，忽然想起参汤还放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都凉了。

　　于是走过去，试了一口，果然已经没什么温度。

　　“皇上，刚才光顾着说话，这汤都凉了。奴婢去……呃，毓琼去热一热再送过来。”说完，我欠了欠身，退出门外。

　　走在去御膳房的路上，心里不住的嘀咕。自己一无长处，却为何能得到康熙的特别待遇呢，难道是因为我是从太皇太后那里来的空降部队？或者是因为我特别可爱特别漂亮？显然不可能。在这偌大的皇宫，长的象我这么普通的，简直可以派去做间谍，谁都记不住。

　　就这样想了一路，回头的时候还在走神，差点跌一个踉跄，才暗自收了心神。

　　快要回到养心殿的路口，远远看见那边过来几个人。有老有少，少的那位衣冠翩然，眉目如画，俨然一个风流公子，让人离不开视线。

　　奇怪的是，他似乎也在望着我。四目相触，我却吃惊的在那双年轻的眼中看见惊讶、欣喜、悲伤和自责，无数纷杂的情绪混在一起。赶紧低头，加快步速，我感觉自己心跳快如擂鼓。

　　难道，难道此人是旧识？为何我的情绪好象失去控制，紧张地快要崩溃。我一向自制力很好，就算看见美男也不会如此花痴。除非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花痴。

　　飞快的转了个弯，看见养心殿的大门，魏东亭门神一样立在门口。我作了两下深呼吸，依然觉得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一股莫名的悲伤铺天盖地袭上心头，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更诡异的是，我突然觉得胸中有股强烈的恨意，叫嚣着要得到发泄。

　　天，我这是中邪了么。

　　我不停地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无论如何先把手中的参汤送出去再说。于是打起精神，一步步朝着养心殿大门走去。谁知道脚下的力气却都象用在了棉花上，迈不出两步就觉得头晕眼花，象随时就要栽下去。

　　“姑娘没事吧。”魏东亭关切的声音传来，我摇摇头，继续往东暖阁去。

　　玄烨正坐在桌边出神，见我进来，也没有作声。

　　我想把参汤放到他桌前，明明用了最适宜的力道，却不料一出手变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碰地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也把桌边的玄烨吓了一跳。好象杯子比我料想地提早接触到桌面。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要磕头领罪。谁知道，身子蹲了一半，就满眼发黑直冒金星。

　　掖下一个力道将我拎起来，我被扶在椅子上坐着。好半天才缓了过来，等眼前的景象恢复清明，我看见玄烨躬着身子紧张地望着我。

　　“你怎么了？”他开口。

　　“没事。可能老毛病犯了，喝两口糖水就好了。”我摇摇头，双手用力按着太阳穴。

　　“町兰，立刻去御膳房给朕端一碗糖水来，动作快点！”他声色惧厉。如果我不是头晕得不行，一定会很感动。

　　“要宣太医么？”

　　“不了！”我拒绝他的好意，“休息下就没事了。”

　　他点头，不再说什么，径自取了参汤去喝。我把脑袋仰在椅子上，心烦意乱。

　　直到町兰端了满满一大碗糖水过来，我又喝了个干净，才觉得比刚才好些了。热水喝进肚里暖洋洋的，让人又觉得恢复了生气。

　　“你是刚才看见他了吧？”

　　他？哪个他。我慌张地抬头，作贼心虚。

　　“朕派他去江浙出趟差，带着刚娶的福晋。”玄烨不慌不忙的开口，眼睛却一刻不离我的表情。

　　刚娶的福晋？刚娶的福晋？他？

　　等等，我想我有点头绪了。莫非，他就是那个太皇太后口中的康亲王的孩子！如果我这个推论是真的，那我这个宿主十有八九是为了他殉情了。心爱的人新婚燕尔，新娘子却不是自己，于是一气之下跳了筒子河？！

　　有可能！这个逻辑能说得通。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竟忘了面前坐着的这位九五至尊。对了，那他说给我听这个干吗？是想故意刺激我吗？

　　带着刚娶的福晋，这话说的岂不应该正是我的痛处。这小屁孩，难道想再逼我跳一次筒子河？真是居心叵测，我咬牙切齿的想到。

　　“刚才他就是来跟朕辞行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扬起。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他面前，深深行了个礼，缓缓开口道。

　　“好男儿应该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更何况他是皇亲国戚，为皇上分忧是应该的。”

　　玄烨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好久没吐半个字。

　　我暗爽在心，想看我一哭二闹三上吊，门都没有。哼唧，姑奶奶换人做了，知道么。

　　“你能这样想就好。”他突然如是说。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怎么辗转反侧，脑袋里都很清醒。翻来覆去都看见那个翩翩的身影，还有他的音容笑貌。该死的，我就见过他一面，哪来那么多音容笑貌的存货。偏偏那些模样，就象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过。到了最后，我已经放弃抗拒，任由那些景象在眼前翻滚，任由自己表现地象是一个险入热恋的不可救药的女子。

　　我想，这个时候告诉我他要娶一个女人做妻子，我也可能要去跳筒子河了。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我索性起身，穿戴整齐，去养心殿门口等待天亮。皇帝身边，应该鬼魅不敢靠近吧。

　　跟守夜的太监比了手势，叫他们不要出声，以免惊动圣驾。我独自倚在东边那棵老树下，闭上眼睛，已经疲惫的不行。四周黑漆漆的，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要不是养心殿通宵有掌灯的太监，我是绝对不敢跑到这里来的。脑袋里依然一团乱，我放弃挣扎，数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泛出一丝丝的深蓝。我看着四周的景致一点点、一点点清晰起来，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满腹的委屈，眼睛又酸又胀。

　　深吸两口早晨清冽的空气，我强打精神站起身，弹弹身上的灰，准备去伺候皇上起身。

　　谁料一抬头，却看见仅披一件外衣的玄烨站在门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东方鱼肚泛白，朝辉洒落他满身。什么是龙子凤孙，什么是天皇贵胄，此刻我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