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谁?他刚才,说了谁?
那名字,仿佛是上辈子听过叫过,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次听人提起——
“你是荷荼。”少年的清癯冷漠中透出几分柔和,像是确认一般重复了一遍,却满眼都是不解的疑惑:“可你怎么会变成天族圣女?”
这个问题问得荷荼一个激灵终于回了神,盯着他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扒下一层皮,“你是谁?”
自从揭破身份少年脸上的冷漠便渐渐褪净了,浅浅苦笑了一下,怀念道:“我是鬼刀宗残余弟子……你不记得我,但我看过你跳舞。”
鬼刀宗弟子。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对人提起。
少年苦涩的笑容里浮着一层久远的温暖,一瞬间仿佛只是一个温暖羞涩的大男孩。
荷荼一怔,随即一把抓住他,盯住他急切地问:“鬼刀宗还有其他人吗?你见过苍晓大哥吗?跟我一起的蔓萝姐姐呢?”
少年缓缓摇头,回答得有些艰难,“鬼刀宗没剩几个人了……有的走了没了音信,有的被收编进其他门派。但是苍晓师兄……没人见过。”
荷荼的手慢慢松开,这本是早就知道的消息,她只是,忍不住想要抱起一线希望。
少年低头看着荷荼,即使她从不认得他,于他来说却终于见到故人。
他永远都记得鬼刀宗尚存在的最后那段日子,苍晓师兄从荒川带回一队天涯歌女。她是里面年纪最小的,在一众姿色妖艳的大姐姐中间总被师兄们笑她没有风情。
可他记得她笑起来明眸皓齿,跳舞时光彩照人。
因为年纪相仿,师兄们总会拿他打趣起哄,让他去找小姑娘喝上一杯。
可他彼时羞涩得连一句话也不曾同她说,她也从不认得鬼刀宗还有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弟子。
那些日子,竟是他对鬼刀宗最后的美好回忆了。
如今他成了无极岛的弟子,沧海换桑田,却在这里见到当初那个不曾说上一句话的小舞姬。
而小舞姬,竟然变成了天族圣女。
他不明白。
他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猛咳,咳得荷荼慌了手脚,“你,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生病了?我带你去医馆……”
少年摆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直起腰对她道:“不用看。烈焰城破的时候我受了伤,伤到了肺腑。无极岛的师父也找了不少医修替我看过,好不了的。”
他说的像是别人的事一般,根本不在意。
鬼刀宗灭之后,他就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事了。
若不是现在的师父与鬼刀宗有旧,当初花了不少心思替他治疗,他也不会留在无极岛。
想到无极岛,他的思绪也被拉回来,想起那个让人无法言语的新师兄。
这些事他不能不告诫荷荼,于是只能打破气氛道:“这次的事情都是高钦所做,他一向心高气傲,记恨你打了他,所以设了这个陷阱,想等你走投无路时出手显显他的威风。”
“啥啊,”荷荼一脸愕然加不齿,“就这出息?”
他点点头表示肯定,“就这出息。”
“原来不是要我的命?”
“没这胆子。”他淡淡的应着,就不提醒她圣女的身份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荷荼怎么会成了圣女。
但无论其中有什么缘由,荷荼没有说,那恐怕就不是他可以知道的。说不定他已经该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了。
但他完全不在乎,甚至感到许久未有的舒心。
他终于见到了故人,站在当年那个女孩子面前,跟她说了话。
两人说话之间不远处的出口处似乎起了小小的骚乱,荷荼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是不是玉泽兄出来了?他该找我了!”
她心里还挂着轩辕玉泽的伤,何况他一旦在真武境里找不到她必定会出来通知教习,到时候怕事情就闹大了!
少年看着她,淡淡垂了一下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微弱的笑容,“你去吧。”
现实是现实,过去是过去,一切早就不同了。
荷荼对他急急地说了一句:“我回头再去找你!”
他怔了一怔,仿佛这才想起两人如今是同修,都在神英寮里什么时候想见面都行,脸上的笑意这才有了点温度。
荷荼转身刚要走,忽而又停下来,回头问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隐宴。”
荷荼听罢就这样回着头定定看了他片刻,肯定地道:“你的名字,我应该是听过的。”
——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哪个师兄,喝酒谈笑间曾经自豪的说起自己的师弟。
隐宴胸口忽然一阵揪紧的痛,痛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急忙别开了头催道,“快走吧。”
荷荼看他一眼,转头飞快地跑向真武境出口。
“玉,玉泽兄……”
再次瞧见轩辕玉泽,他被几个医修弟子团团围着,剑服上一道道爪痕帛裂,被血染了一片又一片。
她看得恨不得给他跪地切腹谢罪算了。
“荷荼!”轩辕玉泽费力地扒拉开围着他的医修弟子,两手抓住荷荼的肩,仔细地看了她两眼,“你没事?”
荷荼飞快摇头安他的心道:“我没事!”
在一切事情串起来之后轩辕玉泽就明白这是个针对荷荼的陷阱,唯一不确定的只有最后带走荷荼的人是什么目的。
他尽快脱了身将情况通知给教习,想要再去寻荷荼却被这些尽职尽责的医修弟子给拦下来。
他自是有问题要问荷荼,但荷荼还没想好瞎话怎么编,在轩辕玉泽开口之前就急忙打断道:“你赶紧治伤!我得去跟教习报一下平安,不然总这么闹哄哄的不好!”
荷荼说着就把轩辕玉泽推回给那些医修弟子,自己飞快地跑了。
轩辕玉泽想追,可是得回了人的医修弟子哪有那么容易放手,纷纷七手八脚地把他摁了回去。
要说把圣女交给轩辕玉泽,景暄那是放一百个心。
所以得了燐川的信儿他就先回了光华苑,十分讲究地沐了浴洗去身上沾染的妖兽味儿。待要换上干净衣裳房门就被一把推开,荷荼魂不守舍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景暄一身的寒毛都要炸了,慌忙用衣服挡住自己的身体,“你!你!——我这里可不是轩辕玉泽的房间!你敲个门行不行!?”
荷荼依旧魂不守舍看都没看他一眼,带了几分凝重与后怕顾自道:“景暄……我被人认出来了……”
“什么?”
“我遇见鬼刀宗的弟子了……他认得我。”
方才乍见鬼刀宗弟子的惊喜让她顾及不上其他的事,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严重。
她很纠结这件事应该藏起来还是告诉景暄,最终还是从了自己那寥寥无几的责任心。
景暄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三两下套上衣服坐到她面前,“神英寮里有鬼刀宗弟子?”
荷荼点了头,他继续追问:“你认他了?”
问完自己就先意识到认不认都没什么不同。荷荼连名字都没有换,又是个丢进人堆里也十分扎眼的,想不被认出来都难。
他思忖片刻道:“没事,这只是个意外,没人想到神英寮里会有鬼刀宗弟子。他叫什么?我去找他谈。”
荷荼瞧了他一眼,问:“你不会去找他灭口吧?”
景暄居然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这事儿的可行性,荷荼立马跳起来抗议,“想都别想!”
“想什么呢,我能在神英寮里动仙门弟子吗?何况也算英烈之后,我不过就是去找他谈谈,让他保守秘密而已。你跟他熟吗?人品怎么样?”
荷荼这才坐回来,“要谈我会去谈,他是鬼刀宗弟子,会替我保密的。”
景暄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可别太轻信人,就算是鬼刀宗弟子也不见得就信得过,不然无缘无故的他跑来认你做什么……”
话未说完却见荷荼一双眼睛幽幽地瞪着他,一字字道——“他是鬼刀宗弟子,是和我一样经历了烈焰城破的人,他不会做危害圣女的事。”
景暄听罢没了声响不再说什么。
他没见过那场面,但他知道那场经历对荷荼的影响有多大。
她一个受不得半点约束的人,当初被带到天族恨不能揭了瓦捅破天,可最后还是乖乖留下来当了这个圣女。
就因为她见过烈焰城破时惨烈的场面,知道没了驱魔结界这人间会落个什么后果。
她一个过客尚且如此,何况鬼刀宗弟子在那时连自己的家和宗门也没了。
景暄想说未必人人都如她这般想,却知道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本来他有职责在身,该不受圣女情绪影响公事公办。但不知为何他却不想做的太不留情,只能期望那鬼刀少年确入荷荼所想,不要辜负她的信任。
不管荷荼想不想,圣女被人暗算险些发生意外这种事自然闹的很大。
神英寮立刻遣了人去太虚真武境调查,只是里面的阵法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用的又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法术,并未留下什么特别的线索。
问荷荼,她又是一问三不知,连救她的人也只说没看见脸。
景暄这才知道她和轩辕玉泽在太虚真武境里发生了什么,私下揪住她质问:“你就这么放过无极岛那些搞事弟子了?”
“反正他们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也不敢再怎么样了。”
荷荼抱着一堆药瓶药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就要走,被景暄又抓回来,“之前做的呢?就算了??”
“哎我有考量的,别管了。”荷荼甩开他就急着走了,留下景暄只能瞪着眼说一句:“翅膀硬了这是??”
荷荼哪是心甘情愿放过无极岛那些脑瘫货,她只是不想把隐宴拖下水。
高钦筹划的这些事他撇不干净,他那些师兄弟不咬死他才是怪事。
虽说他最后救了圣女也算有功,可是这背叛自己师兄弟的大帽子,搞不好会让他在无极岛的立场变得很艰难。
他特地披了斗篷遮住面目来救她,不就是不想当场撕破脸么。就不知道这会儿这脸撕了没有。
荷荼一路猫进男子寮,知道自己来这里太惹人注目还用斗篷裹了个严实。
只是历来会跑进男子寮的女弟子都极少,少到路过的男弟子看着这裹的严严实实的一团都不能不交换着眼神——是圣女吧?又是圣女吗?怎么看都是圣女啊!
荷荼虽然不知道隐宴住在哪一间寮舍,但打听到了无极岛第一年弟子的住处,便猫在窗外一路偷听。
突然隔着老远就听到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质问:“是你对不对!?传送符明明在你手上——”
后面骤然便没了声响,荷荼立刻溜到那扇窗外,听到里面已经压低了声音在吵:“师兄你倒是小点声!!你是嫌没人听到吗?”
高钦大约是压了压火气,也低了声音,“这小子吃里扒外!怕不是想攀圣女的高枝?你说,圣女的传送符在你手上,她怎么逃出去的!?”
隐宴凉凉淡淡地笑了一声,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道:“谁知道,许是跑的快?”
“——你!好,那你把圣女的传送符拿出来!”
隐宴根本就没把传送符还给荷荼,有什么不能拿的?他把传送符往桌上一扔,屋里沉默了片刻。
有人在高钦面前救走了荷荼是事实,这一救高钦非但没能当上英雄,还要担着随时会被查出来的风险。
除了内鬼,没人知道这件事。
大家其实都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隐宴,一来圣女的传送符是他拿着,二来他也没得罪过圣女,加上平素就不怎么合群,为了撇清自己而倒戈向圣女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隐宴哪会在意,想怀疑随便怀疑好了。就算真暴露了又怎么样,他们做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把他怎么样。
他从来就没想跟这些人搞好关系,以前跟在他们身后做事不过是因为那样方便省心些,不用被人针锋相对,还得去处理麻烦的人际关系。
但是现在他不在乎,甚至有种想看看自己被戳穿又会怎么样的不正常的心态。
在场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他跟平时的不同,这个小师弟平素孤僻淡漠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但是为了不招惹麻烦让他做什么也会去做。从未像今日话里带着讽刺,脸上也隐隐带着挑衅。
高钦之外的两人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生出别的事来,忙和稀泥道:“也许真的是别人路过顺手救走的呢,咱们师兄弟千万别自己先伤了和气!”
——隐宴若是真的倒戈了,跟他翻脸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啊!
窗外突然响起了几声哨子声,低而短促,又有点像鸟叫。
四个人听见了但都没太在意,又说了几句话,窗外的声音也又响了一次。
隐宴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什么。虽然没有具体约定,但万一呢?
他收了仅剩的那点耐心,一脸不耐地打断他们:“师兄们还有什么指教?没有的话,我还有课。”
三个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这个师弟竟然连听完话的面子都不给,闲闲地起身,带上自己的佩刀就出了门。
待他出门,那鸟叫般的哨声又在别处响起。
隐宴的心扑通扑通跳得不正常,有多久了,他很久没期待过任何事,活着也只是毫无生气的活着,太久没有这样期待的心情。
他脚下飞快地往哨声传来的地方赶过去,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到看到荷荼的脸,那颗忐忑的心才落下来,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笑容——“你真的来了。”
“不是说过要来找你吗?”
“是……”但是真的看到是另一回事,不是随口的敷衍,她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