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葬》残月铃

4、迎客

　　我回到院儿，那合欢树正旺盛的开着花。花开两色，两两相对，不离不弃。
　　我久久的看着这花儿，连叶儿到我跟前都不知道。
　　叶儿轻轻地碰碰我，她说：“小姐，你若伤心边哭出来吧。呐，我把肩膀借给你用。”
　　我抱了抱叶儿，什么都没说。我哭不出来，我心里只有恨。我恨那离开我的姐姐，我恨那将要离开我的芸儿。我哭不出呀，叶儿。我坐到树下，抱膝蜷缩，嘴角高扬。
　　叶儿说：“小姐，这儿冷，我们回去吧。晚上你还要……”
　　最后两个字叶儿没说，我知道，是卖唱。叶儿说不出口，那俩字太卑贱。说了，就等于承认我自甘当一名红尘女子。
　　我点点头，顺了叶儿的心思。进了厢房，我从怀里拿出买给叶儿的小东西。果然，小丫头就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我看着她满心欢喜的带上，心情不由得也高兴起来。只是瞅见那一推颜色艳丽低俗的衣服，心情又郁闷起来。
　　我过去，挑了又挑，捡了又捡，终于找到一件素色的，我不由得感激了下那老鸨，至少她还给我留了条活路啊。让我穿那些，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我褪去衣衫，换上那件白衣。长袖善舞，衣袂飘飘。叶儿帮我绾起发髻，用丝带扎牢，一大半垂下，在中端绑住。发髻上插上一只金步摇。
　　看了眼那胭脂水粉，我一阵恶心，就没用。
　　素色登台。
　　我站上了为我筑起高台，素手波乱琴弦，铿锵有力，时而柔婉，时而回旋，叮叮咚咚，激流勇进，海阔天空，一曲《高山流水》，下面的人鸦雀无声。老鸨还特意在前面悬上一帘轻纱，让那些达官贵胄看不真切。
　　一曲弹完，我站起，隔着纱幕，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回了内房。我知道，过不了一会，老鸨必派人来请我。到时，我就能拿出筹码与他们抗衡。
　　果然，我刚饮下一碗茶，老鸨就亲自来了。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轻咳了一声。也跟个木头似的，等她说话。
　　老鸨不愧是多年风尘中人，我不给她脸，她还能贴上来，笑容不减的说：“女儿呀，外面的贵公子们请你去陪陪。”
　　我也笑得很真诚：“妈妈，你也看到了，我的确能给你带来数不尽财富。”我把财富这两个字压重了读，顿了一顿，深情的看了老鸨一眼，见她眼光闪烁着财富的光泽。而后满意的说：“我想请妈妈答应我几个要求。”
　　说完，我看着老鸨。笑容带着春风和她拖。她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又想着外面的贵公子们差不多该等急了。于是对我说：“女儿你有什么要求？”
　　我不得不敬佩她一下，这时候了，还得等我开出条件，她考虑一下，好把成本降到最低。
　　我说：“第一，我不卖身，也不签卖身契。这个是之前说好的。第二，你要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不想有人粘着我不放。第三，你的银子我一分都不要，但我的，你一分都不能少给我。第四，我要做什么你不许干涉，同样，如果你要求不合理，我一样不会做。如果我发现你欺骗我，我立即走人。那么，我这颗摇钱树你可就没了。”
　　我赌了这一把，赌她会答应。为此，我连称呼都换了。直接以你我相称。叶儿在旁边，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鸨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仿佛不认识我一样。我知道，她得重新审视我，若之前我还是只任她玩弄的小猫，那我现在就是狮子。
　　沉闷的空气在此堆积，我笑的脸都酸了。我提的这几点要求并不难实现。只是以前我大致提了一提，老鸨并不怎么当回事。而且，那时是我有求于她。但现在，我把自身的财富利用的很好，我们两个也算势均力敌。
　　见她迟迟未反应，我不得不再加重筹码，我道：“我可还会唱小曲呢。”
　　老鸨眼立刻就直了，想必刚才我那一曲给她带来的财富是无与伦比的。老鸨立刻说道：“女儿这是说哪里话，你的要求这么简单，妈妈能不答应吗？你这不是在看不起妈妈么。”
　　我赔笑道：“女儿这也是为了妈妈，我们把条件摊开了，以后也少有分歧不是。女儿这鲁莽了，给妈妈陪不是了，女儿这九岁妈妈去见客。”
　　老鸨笑意盈盈，肥手拽的我生疼。把我拉到那群人之间，抖了抖那块丝巾，对那些贵公子道：“这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姑娘，叫……”老鸨这才想起一直没问我名字，正感尴尬呢。我接过话去，柔声道：“小女子叫碧落。”
　　“啊，对，碧落。碧落你在这里陪陪客人。我还有事，就不陪各位了。”老鸨扭动着她肥硕的身体，把我扔在那儿，自己走了。
　　老鸨一走，她那身格占据的空隙就被堵上来了，我被一群贵色狼们包围着，苦不堪言。
　　鬼色狼们问这问那，对我动手动脚，老鸨完全无视我和她刚才订立的约定，打定主意让我自己应付。我端起一杯酒，眼波流转，先电死一拨人，微笑随即迎上，再笑晕一拨人。
　　我说：“小女子先敬各位一杯，这里公子众多，小女子分身乏术，今晚只能陪一位，怎么办好呢？”我故作为难，皱起黛眉。随即笑语盈盈道：“不如各位公子今夜竞标，谁出的多呢，小女子就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如何？”
　　我饮了那杯酒。纤细的腰身不着痕迹的退后，远离人群。那群贵公子们已然开始喊价，转眼已飙升到四千两。我扔下酒杯，看到老鸨在二楼笑的很恶心，见我看她，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优雅的走到她身前，问：“妈妈，有何事？”
　　我俩都自动忽视了刚才那一幕，我又恢复成那只不具威胁的小猫，老鸨又成了和蔼可亲的妈妈。
　　老鸨说：“女儿呀，我真没看错人。照这样下去，你就是我们醉红楼的头牌了。”
　　我笑道：“那是妈妈提拔。”
　　老鸨接着说：“你那身份还没公布出去，若是再一公布，那你的身价就更高了。”
　　我不言语，看着下面狂热的人已喊价到了一万两。最后一个年轻公子出价一万两千两，赢了这竞局。我向老鸨告退。吩咐一个小丫头，让她把人带到一间房里，我随后就去。
　　亲手端了酒水，我进了房间，那公子早已在此等候。我满上酒水，递到他嘴边，看他一脸陶醉的喝下，手指顺着酒杯就要摸上我的手。
　　我道了声：“公子请自重。小女子只是伶人。”把酒杯留在他手里，手顺势躲过。
　　这人还真是恶心，他拿着酒杯，笑着说：“美人莫非嫌我出的少？”说罢亲吻我留在上面指痕。
　　我笑着说：“公子见我这么小，怎么舍得霸王硬上弓呢？”
　　公子道：“美人莫非是在向我暗示，过几年就可以……”
　　我不置可否，笑着面对他。公子到认为是我默认了，淫淫的笑着。
　　又闲聊了几句，一根蜡烛都燃了一半。我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不给他有说话的机会，我唤过一个丫头，道：“带公子去下面。”
　　见他很不满，我覆上身贴近他的耳朵，说道：“公子若明天还来，小女子给您唱曲如何？只是，现在小女子累了，恐明天休息不好扫了您的性，您就让小女子回去吧。”
　　一番话说的他乌云转晴，哈哈大笑。当即和我约定明日再来。
　　我笑着送他到楼下，转了身回了后院。叶儿早在门口守候，这让我很是安慰。在这茫茫尘世，有人执灯等我回来。表示我还有人挂念。这寂寥人世间仍有人陪伴。
　　我高兴的拥了叶儿入房，跟她谈了谈大致情况，这时，老鸨派人送来了我应得的财产。叶儿看着那些白银珠宝，惊讶的合不住嘴。
　　我笑着说：“这可是我一晚所得。叶儿你收好了。以后等我们攒的多了，可以用这些远走高飞。”我看着夜空，继续说：“也可以找到父王、母妃，还有哥哥。”
　　叶儿哽咽道：“小姐……”
　　我道：“别哭，叶儿，我们现在啊，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叶儿用力点头，认真的说：“小姐，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
　　算了，我和这丫头没法沟通。
　　大致数了数，把那些珠宝美玉折现，呵，足足有一万两白银呢，我不禁暗骂这些人腐败风流，转眼一想，要是没他们，我怎么能轻而易举的拿了这么多银子。又不禁想快点多来几次，我赚足了银子好走人。
　　叶儿不知道我想什么，她在一旁看着我一手攥着好几个银子，满面笑容，据她后来形容，那笑容就像一个人三天没吃饭，突然有人给他送来了三斤肉包子。我不高兴了，我有那么低劣吗，我是一只妖，向来定力非凡，怎么会因为银子流口水。
　　想罢，我用手擦擦嘴边流下的不明液体。不满的看了叶儿一眼。这丫头向来大脑迟钝，到现在了也没发现我和平日里装的柔柔弱弱的小郡主差异很大。
　　我说：“叶儿，我要睡了。你也回去睡吧。”
　　叶儿知道反抗我无用，点点头，下去了。

　　永和九年七月五日，西夏王被流放，我们一家从此分崩离析。当天，我把自己当了个伶人卖给了妓院。七月六日，我第一次登台。改名碧落，并在当晚就赚足了一万两白银。
　　仅一晚，我便成了醉红楼的头牌，创下了一天里进账最多的清倌记录。老鸨见了我眉开眼笑，那架势仿佛我是她亲闺女一般。
　　我对她倒也爱理不理的，她也不见外。每日里最好的东西仍派人送来。我看也不看的让叶儿原封不动送回。本来就说好的，她的东西我不要，我的东西一分也不能少给我。
　　只是，我不再陪客，每晚，站在高台上唱上一曲，或是弹奏一首。自然有大把的银子送来，我卖的，只有这声音。第一天露面纯粹是为了引更多的人。人来了，我就没有再露面的必要了。仅让他们看着这高台上花团锦簇的一个侧影，就能一寸寸打乱座下贵族公子们的心。
　　我在高台上，朦胧的站成一袭倾城的风景。台下的看客都只能远远地望着，这就好比是水晶缸里一条鲜活的鱼，让馋猫看得到却摸不到。
　　那感觉，才是真正的挠心。
　　所以才有人会趋之若鹜，才会有人疯了一样的讨我欢喜……
　　仅一个月，我就成了这城里最红的乐姬。老鸨把我的身份公布出去，银子更是大把大把的进，我带着叶儿，把它们都换成银票。准备再过几个天，就离开这，南下寻找我的父王。
　　这日子就这么混混沌沌的过着，每天应付客人，还有那些姑娘们的冷嘲热讽。有叶儿陪着我倒也没觉得什么。仍住在那间种有合欢树的偏院里。老鸨曾几次提议要给我换个院落。我没许。也许是看上了那株合欢树。只是我也奇怪，一个妓院，怎么会在院里种合欢树？
　　还未等我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便来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让我真真正正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