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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磨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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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嗣闻声一震,不必看他亦知是父亲至此。耳边响起众兵士高亢的齐声参拜,延嗣深吸口气,定住心神。只见他先是轻拍了拍青云骢青灰色的马颈,紧接着双手使劲撑抵马背,矫健身形立刻拔升几许,犹如一只白鹤凌空纵起。随着几声惊赞出口,再看时他已稳稳当当落回地上。
见自己轻巧的飞身下马博得在场众军连连喝彩,延嗣甚是欢喜。他冲着满面欣然的哥哥们挑了挑眉,又将企盼的目光投向一身甲胄负手挺立的杨业,却发现父亲早已面罩严霜。想及父亲的严苛,延嗣不由自主凝住了满脸笑容。他有些心怯的敬唤了声“将军”,垂下眼帘不再做声。
杨业知道延嗣性好冲动,此次命他独自率军驻守便是欲借此机会令其很好的历练一番,却又担心他无法独当一面,故而前来一探。望着儿子敏捷灵巧的身手,杨业倒也颇为欣慰,且他亦知儿子期望得到自己的嘉许,但他深明‘宝剑锋从磨砺出’之理,因此虽是心中喜欢却未曾流露半分,只瞪着儿子沉哼一声道:“军中规矩不思时常愧省,只在这等投机取巧上做功夫,不成气候!似你这般心性,便是统帅千万军马亦只必败无疑!”他说至此威严的扫视着鸦雀无声的全场继续道:“‘谦受益,满招损’。本将亦如此儆效三军。在场众位皆我杨家军出类拔萃之精锐,本将更希望众位将此先圣之道谨记于心!”
父亲一味的斥责打压令延嗣只觉万分委屈,他一咬嘴唇,抬起微红的眼睛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将军,并非属下不成气候,实是将军从未给过属下任何机会!”
延嗣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替他捏了把汗。人人都知大将军无论指挥作战亦或率军驻防皆军律严明,法令竣厉,军中将领无不对其倾服有加,敬畏更甚。即便几位少将军亦不敢当他人之面冲撞大将军。此番七少将军冲动之举不知大将军会做何处置,众人心想着便都不由自主望向杨业与延嗣,场面一时略显沉闷紧张。
延庆生怕弟弟冲口怨语惹恼父亲,慌忙想要上前拦在延嗣身前,不料竟被延昭轻轻拽住了衣角。延庆责怪的看看延昭却又看见他与延辉眼中均闪着笑意,他不明所以的顺着两个弟弟的目光看去,发现父亲面上不仅没有任何勃然之色,反而若隐若现的流露出缕缕赞赏。看到父亲这一表情,延庆暗暗松了口气。他推了推延嗣道:“七弟,将军言下深意厚重,还不谢过将军教诲?”
“属下不服!”延嗣不理延庆,只扬起头定定的直视着父亲。
“好!”杨业点点头,气定神闲的望着儿子道:“你既是不服,本将便要看看你到底能成何等气候。来人!执枪!”
杨业话音甫落,一名亲兵已捧着一柄长约丈三,枪头细似芦苇的精钢银枪捧来至面前。杨业略一颔首‘噌’的一声将银枪执在手中。
“将军!”
延庆三人一见父亲手中枪,情不自禁轻叫出了口,他们知道这柄名曰‘青松流泉自在鸣’的芦叶枪正是杨家祖传之物。其锋锐可削铁如泥,曾伴随父亲叱咤疆场千万,饮敌浴血无数。乃无上之利器。如今父亲用以相试弟弟身手,未免太过苛刻。他们相互对调了眼神,齐齐挡在了延嗣身前。
“放肆!”杨业寒着面孔看看儿子们喝道:“本将用意你们不去仔细体会,只一味护佑,何日才可成其气候!都给本将退下!”
眼见大将军申斥几位少将军,一众兵士自是无人敢出声,即使身为青龙营云骑督尉的林成亦只摇头轻叹正待与副督尉左良双双出列,却见身边的延嗣默默绕过三个哥哥静静地走到杨业身前单膝点地朗声道:“枪之魂亦人之魂。属下得将军教诲多年,不敢一日忘怀。军令不可违,将军有命属下不敢不遵,属下只恐愚钝不堪,坏了将军名声。还请将军千万谅恕。”
“枪在人在,枪亡人亡。杨家从没有畏惧退缩的懦夫。起来!亮枪!”
延嗣被父亲一声厉喝顿激起无数豪气。他咬紧嘴唇从容站起,晶亮星眸涌动着无数火焰,他紧紧握住蟠龙枪望着凛然挺立的父亲一动不动。
“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迟疑。还不出手!”责斥声中杨业已抖动了手中点点银光。
延嗣耳听风声紧迫,心知若再不迎击势必伤于芦叶枪无坚不摧的厉芒之下。他无暇考虑,一招‘冰雪消融’卷起片片枪花直迎向父亲挥出的‘苍松飞渡’。杨业暗暗点头却是不闪不避,只将身形略微顿后引延嗣来刺。延嗣见爹爹这般相迎反倒慌乱,只见他臂轻抖手微缩,刺出的劲力已成强弩之末。杨业眼见自己只一招便令延嗣心慌意乱,不由心生薄怒。他沉哼一声继而刺出‘流泉淙淙’,兼以芦叶枪尖至柔之利绞缠延嗣的‘怒放芬芳’。父子俩往复来回数十招,一时间双枪交接火花迸射,‘呛呛’之声不绝于耳。
杨业身随枪走,亦避亦趋,不紧不慢的克制着延嗣刺出的每一招每一式,而延嗣虽是竭力使出母亲悉心教导的三十六式梨花枪,但无论是刺、挑、拦、架却始终无法接全父亲任何一招,不大工夫已是大汗淋漓,手脚酸软,被芦叶枪所击各处皆似火灼般疼痛难耐。正在这时杨业忽然紧蹙起眉头,呼吸渐转粗重,昂藏身形亦有些微踉跄。他深知此乃体内伤疾复发,但自己既是以松之坚韧,泉之空明点拨儿子便不可有半点疏忽。只见他一晃枪身,一式‘松泉照影’迅急出手,亮光大炽顿令延嗣感到力不从心。他眼看银枪迎面而来,慌乱之下竟无措的将梨花枪最后亦是最为刚猛的一式‘春回大地’直搠了出去。。
“七弟!不可!”
“父帅!”
“将军!”
此时随着延庆兄弟以及林成左良的连连惊呼,只见缕缕鲜血已顺着杨业左肩缓缓滴下,渐渐混成一片。
望着跌坐在地脸色苍白的父亲,担忧焦急的哥哥,场外议论耳语的众人,延嗣只觉脑中完全空白。沾着血的蟠龙枪‘铛’的一声脱手而坠,他却毫无反应浑浑噩噩怔立当下。
“你过来。”
许久,一声沉素低唤陡的震醒失神的延嗣,他慢慢抬起头正看见父亲在哥哥们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身,全身立时如遭雷击。他再顾不得众人当前,摇摇不稳直扑了上去,‘咕咚’跪倒杨业面前,以头叩地,泪落似雨。
“起来吧!”杨业扶起儿子,灰白的面上流露一丝欣慰。他抬起右手拍拍延嗣肩膀道:“乌松坡一如雁门,乃我杨家重防所在,亦是辽军眼中钉刺,你此去万不得有一丝一豪懈怠、轻慢。三月之期虽短亦长,你要照顾好自己,时常给你娘报个平安,也好让她安心,听见了么?”
“爹!孩儿。。”延嗣如鲠在喉说不下去。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走吧!”杨业说着便替延嗣正了正身上盘丝甲,又轻撸了撸他的头,随即一挥手,敛起眼中慈爱严肃的命令道:“上马!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