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寓话》伊弥夜

4、月

　　再次找到她，不是在禁林也不是在神社，而是在一个平静的村子里。
　　从来没有与神社以外的人接触过的她与外界的人们自然地说笑着，看起来就像普通的16岁少女。
　　那个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已经两百年没有见到过了。一时间甚至不想打破她现在的生活而拉住了草。
　　“怎么了，风？你不是说要快带她一起回去吗？”
　　“嗯……走吧。”
　　不论如何，月姬是不能生活在人间的。

　　一个男人走到她身边，她向他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恬静、温柔、带着些腼腆。
　　那个男人称她“伊月”，并用手轻轻将她落到额前的秀发撩到耳后。
　　“喂！你要对月姬做什么！”
　　草这个冒失鬼竟然想都没想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了，周围的人都惊讶地回过头来。
　　“笨蛋草……！”
　　我急忙追上去捂住他的嘴，但他依然不放弃地挥舞着手脚。
　　“草？风？”
　　她吃惊地向我们走来。
　　“你们是来找我回去的吗？”
　　“嗯……”
　　“对不起，胧，我去一下就来。”
　　她回过头对那个男人苦笑了一下。
　　看到这样的她，我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我们来到村外的树下，不等我们开口，她先说道，
　　“对不起，害得你们特意来找我……”
　　“不……我们从月那里已经知道了。”
　　“……我得谢谢月呢。那么，我去跟村里的人们道个别就来……”
　　“‘伊月’，”我说到这两个字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伊月’……是？”
　　“是胧送给我的名字。”
　　她的苦笑让我心中一阵酸楚。
　　“唔唔！！”
　　这时我才注意到从刚才起一直被我捂住嘴的草。
　　“呼啊！憋死我啦！”草抗议着，“那个叫做‘胧’的男人是什么人啊！竟然自以为是地给月姬起名字！”
　　“这是地上的羁绊吗……”
　　“你说什么？风？”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那么冲动，好好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伊月。”
　　“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不起……我听到你们的话了……”
　　“是这样……”
　　“要回去吗？”
　　“嗯……”
　　“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伊月、我……”
　　“胧？”
　　“不……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月升起的时候……”
　　“那……我去送你。”
　　“不，别来……我去向大家道个别。”

　　今晚是织月，我和草、以及她来到了当年她所住的神社。
　　神池被隐蔽在高高的草丛后，但依然如当年一样清澈。
　　她走到池中心，我和草唤出了满月。
　　月光落下一道桥通到池中心。
　　“来，回去吧！”
　　草笑着向她伸出手。
　　“嗯。”
　　她如当年一样，握住我和草的手。
　　“怎么了？”
　　草和我一样，感觉到与她手上的冰冷一起传来的落寞。
　　“不，没什么，走吧。”
　　她握紧了我们的手，平静地微笑着，与在月里一样的微笑。
　　我们在月光中向月飞去，而她却不像当年一样回头俯视，只是微微低着头。
　　“伊月！！”
　　从地上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急忙回过头，看到那个男人向池中心跑来。
　　“胧！？”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我和草的手。但我们及时抓住了她松脱的手。
　　“别松开啊！会掉下去的！”
　　“草……风……”
　　她求助一般望着我们，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呃！？怎么了！？”
　　一看到她流泪，草就乱了方寸。我能体会到，这颗泪珠中的酸楚。但即使如此，月姬还是必须回到月里……
　　“伊月！！”
　　“胧……求你回去吧……”
　　她哽咽着低语。
　　“那个男人想干什么啊！”
　　草这个迟钝的家伙到现在还不明白。
　　“伊月！不要回去！”
　　男人依旧无助地喊着。她将我们的手握得更紧了，低下头无声地抽泣。
　　“不想回到月里吗？”我问。
　　“风……”
　　“想……到他的身边吗？”
　　“风你在说什么啊！？”草冲着我抗议。
　　她轻轻点了点头。
　　“呃！？为什么！？”草难以置信一般望着她。
　　“我不想离开胧……对不起……我……”
　　“地上会有数不尽的悲伤和痛苦，你选择好了吗？”
　　“嗯。”她抬起头坚定地望着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确定接下来要进行的是被贬都不足以惩罚的行为。
　　“那个男人看起来不笨，应该接得住你。而且下面是水，估计没问题。”
　　“呃！？风你要干什么！？”
　　我把住草握住她的手，示意她马上就会放开。
　　“谢谢……风……”
　　“笨蛋风——！！”
　　我松开她的手的同时，也把草握住她的手松开了。
　　她向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迅速远去……

　　“伊月！？”
　　澎！哗——
　　“胧，我回来了。”
　　“伊月……伊月！太好了……！我很想对你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嗯，我不会再离开胧……”
　　“伊月……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满月逐渐恢复成织月，月光洒在池水上、洒在池中湿漉漉的二人身上。
　　青年紧紧地抱着少女。二人久久坐在池中心……

　　回到月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预料中草的痛斥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就盖过来了。
　　“风这个笨蛋！傻瓜！竟然把她松开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她是月姬，当然要回到月里！居然把她留在那个乱七八糟的世间！亏你还是活了千年的月精！平时一本正经地教训我现在却这么没头脑！我不管！我要再下去把她接回来！”
　　“草——————！！！”
　　我总算争取到开口的机会。
　　“你冷静点！！难道你看不出来她的悲伤吗！？”
　　“你叫我怎么冷静！？把她留在那个混乱的世间岂不是只会让她更悲伤！？”
　　“她不想离开那个男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那个男人算什么！！凭什么困住月姬！？”
　　“困住她的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啊！他们相遇了，而且……相爱了！你明白了吗！？”
　　“相……爱……呃呃呃呃——————！！！？？？”
　　我敢保证整个月里此时都回荡着草的惊吼。
　　喊完之后，草就像虚脱一样瘫在地上。
　　“喂……草……没事吧……”
　　“月姬……竟然和人类的男子相爱……怎么会这样……”
　　草把手覆在脸上。
　　“我知道那是不允许的事情……但既然发生了，如果就那样硬把她带回来，她会一直痛苦下去。我不想看着她痛苦……”
　　“我知道……我也不想她痛苦……”
　　“所以即使违背规定，我也想尊重她的决定。哈哈……说不定我马上就会被贬成地上的老兔子吧……”
　　“没关系……我陪你……”
　　“草……”
　　“风……我……好想哭……”
　　“哭吧……”
　　“唔……呜啊啊啊啊~~~~~~~~~~~~~”
　　草趴在我身上大声哭着。
　　“对不起，风，我才是笨蛋啊！完全没有考虑到她的想法，因为我……我不想让她离开啊！我想像以前一样一直和她在一起，每天都看着她的笑容啊！”
　　“我明白……”
　　我也一样，想要每天都陪在她身边。但我更希望她每天都能快乐，而不是用笑容掩藏心中的痛苦。
　　“我真是自私……风，我现在好难受……呜呜呜……”
　　“这是……悲伤吗……”
　　这种重要的东西从手中滑落的无力感，就是悲伤吗……
　　“呜呜呜……擤~~~~~”
　　“哇啊啊！！脏死啦！别擦在我身上！”

　　我不知是否应该感激月的宽大仁慈。
　　“听到了，结果是……没有处罚。”
　　“真的！？啊！感谢皓月！”草急忙膜拜。
　　“还有关于月姬的……”
　　“怎么样！？”
　　“……离开月，她最多活不过30年。而她的灵魄，终会与月融合。”
　　“……好像，很诈的感觉……结果还是一样啊！”
　　“嗯，30年……在月里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吧……”
　　“这样真的好吗……我有点不明白，就算幸福，但只有那么短的时间……如果回到月里，至少有150年……”
　　草掰着手指算着。
　　“别算啦，这与时间长短没有关系。我们就在月里好好望着她吧。”
　　“呃？从月里？这么远怎么望得到？还是要再……偷跑下去？”
　　“苯•蛋•草！！”

　　然而，仅过了三年，我们就又在月里相会了。
　　——与她、以及那个胧的灵魄相会。
　　我和草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来得过早的再会。
　　胧的灵魄进入了彼岸之门，而她的灵魄、则在祭台上渐渐与月融合。

　　“月姬！？怎么！？”
　　“风、草，好久不见啊。”
　　她恬静地微笑着。
　　“发生了什么事！？才三年就……”
　　她轻轻摇了摇头。
　　“风、草，谢谢你们，这三年我很幸福。……对不起，我曾说过会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却没有遵守约定……”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啊！傻瓜……受了这么多苦变成了这样……”
　　草哽咽着。
　　“草……风……从今以后，我就会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哦。”
　　她的灵魄变得越来越谈，只能隐约看到。
　　“月姬！”
　　我产生一种要上前拉住她的冲动。草也已经跑到了祭台上。
　　“我会与月一起，一直望着你们……还有胧……”
　　她的灵魄完全消逝不见了。祭台上只留下我和草。
　　“她消失了……”
　　“不，她就在我们身边，在月里，微笑地望着我们。”
　　平时总要我安抚的草，此时却不再哽咽，坚定地说着。
　　“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不管经过多久，我们都会守着月之国度，守着她……

　　只是，在我和草的心底都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不再只是远远望着她，而是与她一起，共同体会有限的痛楚、以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