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回首》厉小茹

10、十 百年修得共枕眠

　　小二送了晚餐过来，姜世离要他去泡新茶，回头皇甫卓把筷子递给他。
　　便在他还是姜承的时候，这样同桌共餐，也不多见。能够再这样，确是想都未曾想过。
　　“姜叔叔？”
　　姜世离回神看到皇甫卓端坐桌前，疑惑地看自己：“没什么，快吃吧。”
　　皇甫卓家教甚严，只等他开始用餐，才拾起筷子夹菜。
　　姜世离本来就不挑食，后来覆天顶上更是山苦菜吃惯了，近十年虽然没太亏待，但这种吃客栈的饭菜也是寻常。他原有些担心皇甫卓吃不惯，不料他也吃得很是欢快，大约是由于食不言的缘故，还投过来诧异的视线。
　　两个人今日都颇劳累，一桌饭菜很快吃了干净。
　　皇甫卓放下筷子，先问：“姜叔叔，吃得可还好？”
　　姜世离点点头笑道：“这家店烧得不错。”
　　皇甫卓便松了一口气，去门口招呼小二过来收拾残羹，又吩咐烧点热水送浴桶过来。
　　姜世离闻言身体不由得一僵，面色古怪：“皇甫少主你不再要个房间？”
　　皇甫卓不解：“我看这客栈的床够大，睡得下两个人。而且，我既然要保护你，当然不能离开。”
　　问题不在这里！姜世离心里叹气。他曾经想过，现在的皇甫卓，并不是自己喜欢过的那个人，这十年避之不见，也存有几分不愿混淆的念头。可如今重逢之后，过往的记忆，无论是温暖还是惨痛，纷纷袭上脑海，静静牵动心绪，然后，无声地龟裂为碎片。而所见所闻，便只有，眼前这个人，明明相同，却又不同。
　　尽管如此，对着那张一般无二的面容，同床共枕这种事情，还是感觉无法平心静气。
　　姜世离心思电转，答道：“我不习惯与人同睡。”
　　皇甫卓顿时不悦道：“我自有记忆起，也从未与人同床过。若非是你，哼，也只有为了父亲我才……”他身为少主，即使出门在外也是单独一室，别说跟人同床，便是同屋都未曾有过，他怒瞪了姜世离一眼，却又不知为何发不出脾气，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硬是咬了牙转开头，“罢了，我让小二在这边打个地铺就是。”
　　姜世离连连苦笑，他知道皇甫卓是一片好意，又怎舍得委屈他打地铺？左右不过一夜，就算不睡觉，也无妨罢。既然想通，他走到气鼓鼓闷坐的人旁边道：“听我说完。我睡觉习惯不好，可能会磨牙、打呼、说梦话，或许还会踢人，怕你睡不好。”
　　皇甫卓愣了愣，顿时消了气，回头打量他：“这倒看不出来。应该……不碍事吧。”他又思考一下，“反正我今夜本就要警醒些，你尽管睡就是。”

　　过了会儿小二送了浴桶过来，摆在屏风后。
　　皇甫卓过去试了下水温：“姜叔叔，你先来洗吧。”
　　“还是你先吧。”
　　皇甫卓道：“快来，等下水就冷了。你洗完我让小二换水。”
　　姜世离洗好之后才想起换洗的衣服忘记带进来，在裸着出去和让皇甫卓送进来两个念头之间挣扎了片刻，扬声道：“皇甫少主，劳烦，帮我把床上的衣服递进来可好？”
　　皇甫卓应了声，便拿着衣服转过屏风，落落大方走过来：“给。”
　　姜世离接过，正要站起擦身，却见他没有离开：“皇甫少主？”
　　皇甫卓脸上有点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一言不发，略显慌乱地急急转身走了出去。
　　“……”姜世离回想了一下他刚刚的表情，吃不准他在想什么。只是等他穿好衣服也出去，皇甫卓已经调整好心绪，坦然地招呼他上床，自己出去叫小二了。
　　等到吹熄了灯，二人各自躺好，室内归于静谧。

　　皇甫卓端正笔直地躺了，只存了几分警觉，并不着急入睡。
　　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缓悠长，想来是已经入眠。
　　皇甫卓静静听着，许久之后才悄悄睁开眼睛，半撑起头，借着黯淡的月光，打量这个自己惦记了十年的人，不，魔。
　　散发沉睡的模样比起清醒时，轮廓显得柔和清秀了不少，连年纪仿佛也小了几岁。全然看不出，十年前那霸气张扬的魔族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见过姜世离数次，最后一次不欢而散，可记忆中最深刻的，依然是初见时，护在身前的背影。就像是一个高大遥远的目标，始终站在前方，弹指挥出一道火龙。每每忆起，总觉得自己还未拥有那样的能力，于是便加倍努力锤炼自己。
　　他一直想着，如果再见面，是不是已经可以与姜叔叔并肩。却不想，这一隔竟然是十年之久；更不曾想过，那样挺拔威武的姜叔叔，也会虚弱地被自己背在背上。从丹枫谷到开封的路不知走过多少回，却只有这一次，像是从幼时那个温暖的怀抱中，踏着岁月顺流而下，一步一步走过十年。
　　许是中间的空白太长，皇甫卓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那份惦念，是不是已经只是一道执念。幸好，还能重逢，还可以让他发现，胸口那一圈圈漾开来的愉悦之情。
　　是真的，很开心。
　　微弱的月光映照在姜世离的脸上，浅淡的色泽仿佛是上好的白玉。皇甫卓凝视着，不自觉伸出手去，轻轻抚上温软的肌肤。指尖所触，不是玉石的冰冷，却有着另一种不愿释手的欢喜感。
　　这时，姜世离忽然唇动了动，似乎模糊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皇甫卓在他出声时，忙收了手迅速躺好，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有醒，才呼了口气，赧然地想，真是太过冒犯了。然后浅浅睡去。

　　旁边的姜世离背对着他睁开眼睛，神色有些疑惑。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