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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hree Day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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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的普通上午。
神奈川县足柄下郡的警局里冲进来一个青年男子。
“我有东西丢了。”他抹了一下脸,看起来似乎非常疲惫。
“这位先生,能具体描述一下你丢了什么吗?”接待的警员拉开椅子示意他请坐,并拿起了记录的笔。
“我丢了……”金发青年抓着头顿了良久,最终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
——“我的恋人丢了。”
黄濑提着在赫尔辛基精心挑选的大包小包的礼物叫着“小黑子我回来啦☆”的时候,那栋砌着深灰色砖顶的两层小公寓门上还依旧贴着招财猫模样的新年祈福贴画。
钥匙转动锁芯保持着熟悉的圆滑感,推开门后映入视线的却是蒙着白布的家具和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报纸。
黄濑设想过无数种自己回来后黑子的反应,但他唯独遗漏了指代不存在这一种。
这栋位于箱根町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边的公寓是黑子在一年前租下来的,理由是温泉和澄澈的空气。
虽然说了温泉,但两人一次都没有去泡过。黄濑在负责国际航线后原本就不多的相聚时间更是变得少得可怜,而黑子也常常因为哭闹着的孩子加班。
但只要有休假,黄濑就会带着自己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礼物从横滨市开车来这里。
这是一套舒适的公寓,有着向阳的窗户,带柔软大床的卧室和小小的花园——七月份会开出挤成团的紫色绣球花。
黄濑知道对方喜欢在后院的木制走廊上看书,有时候他们也会靠着纸门一起喝清酒。
黑子的酒力并不好,几杯清酒之后就会染上醉意。
黄濑很耐心地复制着自己的失败经历,从北非到西欧,然后是南美,时间在航线的反复中被过滤掉分量,类似的场景无数次地在这条小路上重演,直到有一天黑子在主动打给他的电话里说“回家的路上请记得买晚餐的食材,机长先生。”
黄濑想这里确确实实就是他的家了,不光是因为这个不大的町有着以富士山为背景的芦之湖或是他总是希望能和对方一起去的伊豆温泉。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消失了。
黄濑在每个房间里神经质地找了好几遍后才想起来应该拨打对方的手机试试。
希冀如同忙音一样在响起前就被缄默着掐掉,最终得到的答案是已停机。
他抖着手,不停地拨打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房东,朋友们,工作的幼稚园,甚至以前经常叫外卖的寿司店,所有的对话无一例外给出否定的回答,对方似乎在对着曾经熟悉的世界说了告辞之后就抹掉了自己的存在。
黄濑感觉有些窒息,他在花力气找到合理的原因之前就将这些一股脑地归因于关着的窗户。他扯掉扭成一团甩在肩上的领带,想去冰箱里拿罐啤酒喝,泛黄的灯管映出空荡荡的白色内箱,黄濑这才想起来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词了。
公司给他的假期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还是找不到对方的话该怎么办。
热水还没有停掉,黄濑决定呆在这个什么线索都找不到的公寓里。
高个的青年将制服披在身上,蜷缩在曾经的床上不安地入了梦。
第二天。
在打电话给上司说明自己可能会延长假期时,手机里的声音隔着一米远都听得到。
“黄濑你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在收到对方的回应之前黄濑就关了机,得不到某个人的消息的话,手机的存在好像也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
锁好门之后黄濑如往常一样在门前的石阶上磕了磕鞋,一瞬间他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对着身后喊“我出门了”。
这个町依旧残忍地保持着曾经的模样,即使黄濑感觉自己的生命里缺失了很大一部分。
似乎只要你愿意相信,那么它就会以你记忆的缩影方式呆在那里——
直走两百米拐角处的杂货铺,酒馆前绘有老板姓氏的纸灯笼,店铺门口挂着的饰有红果子和金扇子的门松。每年都在增多的游客并没扰乱这个小镇的宁静,在这条浸润了温泉蒸烟的街道上,时光越过那个人的存在继续在自己眼前延续。
在超市里买了些新鲜的食材,结账时又随手拿了两罐啤酒,黄濑小跑着回家准备补偿一下自己一天未进食的胃,但在将食物全部塞进冰箱后他却失了兴趣。
拉开一罐啤酒,他靠着后院的门廊一口一口地喝掉。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即使他并不擅长这个。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黄濑也不太清楚。
他醒来时晚风正拂过后院绕过走廊,未开花的鸢尾叶片相拂发出沙沙的轻响。
感觉有些凉意,黄濑走回客厅,用盖着沙发的白布将自己裹起来。
电视的信号似乎是停了,灰花的屏幕发出细碎的噪音。睡意在复苏,偶尔有小孩的打闹声或是远处的狗吠被半梦半醒的听觉神经抓住传入大脑,留下的信号也只是一瞬即逝。
感官漂浮在潜意识层里,记忆被从中剖开,毫无拘束地四散开来。
他看到对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做的水煮蛋,看电视时偶尔转过头来主动附上的亲吻和夜里的相拥而眠。他愿意有多一些的时间来体会这些包裹着温暖的片段,因此他曾经尝试着建议对方搬到自己在横滨市的公寓。
虽然被拒绝了。
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对方会做些什么呢。都说空虚的幻想是扼杀时间——但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知道,对方至少不会像自己现在一样,寝食难安却又无药可解,这种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的难受。
梦境再次缠绕住意识,失去了重心的黑甜乡却不再甜美。
第三天。
黄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
他在五点的时候浑浑噩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应一个意识里的门铃,在发现一切不过是错觉后又重新倒在沙发上。
怀里少了一份温度,大脑固执地不肯进入睡眠,即使所有的器官都在叫嚷着需要休息。
他就这么处在头疼欲裂的混沌里,不间断地睡睡醒醒,其间也不得不在干渴的驱使下去厨房找水喝,这时候他就将头靠在冰箱的门上,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种状态被一个十点半的门铃打断了。
黄濑花了好些时间确认这并不是该死的错觉后才趿着从卧室床底下翻出来的拖鞋去开门。
他意识不清地想着要怎么快速地打发掉这个来客,但在抬头的一瞬间却丧失了语言。
来人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他马上站直了身体,在一番惊疑不定后结结巴巴地挤出了几个音节:“小……小黑子?!”
“黄濑君。”平静的语调,似乎只是如往常一样散了步回来,倒显得黄濑的惊讶有些多余。
“小黑子你……到哪里去了?”
“一周前就已经搬去了黄濑君在横滨的公寓。”
“诶?!”
“不是黄濑君说希望可以住得更近吗?”
“可是小黑子以前都没答应过呢……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对方顿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
明明声线里没有半点敷衍的意味,但却被敷衍了个彻底,黄濑很清楚,如果对方并不打算主动解释,那么也就等于问不出理由了。
但是对方开始红起来的耳朵却让事情看起来没这么简单。会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吗……?黄濑模模糊糊地猜到。如果真是这样未免也可爱过头了吧。
虽然只是猜测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可是小黑子的手机一直停机呢。”
“大概是忙着搬家没注意到吧,难道不是应该习惯了?”这么一说,黄濑确实想到黑子是不怎么用手机的,和业务繁忙的他不同,黑子的朋友简单到一只手就能数完。
“倒是黄濑君,也一直关着机呢。”
黄濑慌忙掏出自己的手机,金属冰凉的质感提醒着他已经快两天没开机了。
“三天之前就应该回来了不是吗?”
“小黑子……”他有些窘迫,混杂着一些莫名的安心,“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我去了警局。”对方的手越过他身体的两侧,扣住了他的肩。
这个拥抱让黄濑又有了窒息感。
“原因?”
“我的恋人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