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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满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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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已困了,便先上去睡觉。”
荆红衣忙抬手捂着唇角,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刚想要开口,忍不住又是一个哈欠。只得懒懒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傅红雪,“我姓荆,叫荆红衣,我家里开了一个红衣楼,所以人家都叫我红衣楼主。竹叶青虽没了,万幸还有一小坛子的陈年女儿红。我和哥哥就住在这里二楼,你若是还想要喝酒,就不妨来找我。”
傅红雪已经摸出几个铜板来付账,闻言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眼大厅,既像是在审视少年的笑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路小佳的眼神闪了闪,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消失在暗淡茫然里,依旧平淡无奇的开口重复,“你今日喝的已经足够,现在上楼睡觉去。”
荆红衣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温顺的转身上楼去,但还没有踏上台阶,楼上就走下来一个紫衫少年挡住了去路。少年的年纪并不大,或许比荆红衣还要小一些,但身材却比荆红衣高了一头,腰上还佩着一柄宝剑,看起来就有几分英雄出少年的味道。
这个少年此时已经有六分的醉意,就连说话的调子也变得飘忽不定,一边摇摇晃晃的伸手去牵荆红衣的手腕,一边欢喜的大声招呼,“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你。自洛阳牡丹诗会一别,我们已经有许久不曾见面了,可叫我惦念。”见荆红衣躲开自己的手指,脸色有些懊恼,只是一味尴尬的笑,“我还记着你素喜美酒,正巧这趟的镖车里还顺带了几坛子的西域葡萄美酒,今日我便做东请你喝酒可好?”
迎面的酒气扑鼻,荆红衣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歪着脑袋努力的思索了片刻这人的来历,又放弃的皱了皱鼻子,捂着嘴角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动作,宽松的衣衫顺着肩膀滑下去露出弧度圆润的肩膀,以及肩膀上几点细碎的樱红,荆红衣精致的五官上就带出万种的风情,唇角的弧度又翘了气来,轻轻的吐出一个词来,“不好。”
这人的视线还停留在荆红衣妩媚的笑意和滑落的衣衫上,怔了许久已经醉的含糊的脑子里才弄清楚这样甜蜜的调子说出的竟然是拒绝的字眼。他的脸色已经涨的通红,现在就连额头和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大厅里死寂一般,他认识正在吃花生的路大公子,招惹路小佳这样的杀手实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不认识叶开,但是这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大多数都是有恃无恐。
大厅里就只有傅红雪拖着脚步走出去的声音,这样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崩断了少年的神经,他猛的跳起来指着傅红雪大喊,“你宁愿同一个跛子,一个残疾,这样一个废物喝酒,也不肯跟我走!难道我还不如他这样一个东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就已经出鞘,笔直的掠过荆红衣向傅红雪的背影刺去。
但剑却没有刺出去,锋利的剑刃贴着荆红衣的脸颊划过去,削落了几丝黑发,然后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半截剑刃就砸在傅红雪的脚后跟上。大厅里的众人都看的莫名其妙,就连这把剑的主人也握着手里仅剩的剑柄,一脸茫然不可置信的瞪着傅红雪,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叶开挑了挑眉毛,苦笑的揉揉鼻子,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飞快的用一颗金豆子弹断了长剑。金豆子太小,出手的速度太快,众人自然就把这功劳记在了傅红雪身上。路小佳自然是看得见出手的人,但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花生壳,若不是自己抢先出手,只怕这个少年就要窝囊的死在一枚花生壳之下。傅红雪或许也看得见,但他绝不会是一个愿意辩解的人,这样的人就最容易被别人误解。他甚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眼地上的断刃,看着紫衫少年缓缓开口,“你应该用买衣服的钱,去买把好剑的;但最好还是从此不要佩剑,用剑来做装饰,实在危险得很。”
荆红衣眨了眨眼睛,扭头去看了眼傅红雪,像是在确定刚刚这番话确实出自傅红雪嘴里,半晌才低低的笑起来,“说的实在是很有道理。人家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也有句俗语叫东施效颦。你买一把剑来藏在鞘里,总比买一件衣裳来穿在上身招摇过市,贻笑大方的好。”
路小佳穿着一袭紫金袍子,他也穿着一袭紫色衣衫,这分明就是在讽刺他东施效颦,不知好歹。
傅红雪说的很慢,也很诚恳,这本来就是最忠恳的金玉良言,但听在对方的耳朵里却有了别样的滋味,并且在荆红衣娇蛮含笑的调子里,这样的滋味就更不好受。若不是顾及着路小佳的武功,他几乎就想咬一口咬断荆红衣的脖子。
荆红衣却像是全然不觉自己的言辞犀利,只睡眼朦胧的靠在扶手上,弯着眼角往门外望去。门是开着的,门外飘着两盏森森的白色灯笼,灯笼后面站着三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夜风扬起白色的衣摆,看来像是从九幽地狱里而来的鬼魂。
其中一人突然掠进来的时候,紫衫少年就已经倒下去,只在喉咙上爆开一朵殷红的雪花。路小佳已经准备站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人会突然发难,就连叶开也来不及出手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白衣恶鬼轻飘飘的落在荆红衣的面前。
一滴血水溅在荆红衣的手背上,很快又消失在殷红的布料里,少年朦胧的睡眼里也闪过一丝血色,调子却温润可爱,“花场主好大的脾气,莫不是刚刚要人抢了老婆?”
白衣男子无可奈何的笑了一声,伸手把长剑收入鞘中,转身向众人抱拳告罪,“在下花满天。今日坏了各位的雅兴,各位的酒菜便算在我账上。”说完才又温润的对少年解释,“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时正在关外,日夜兼程方才赶回来,恰用遇上三老板有事吩咐,这才来晚了,要你受了委屈。”
荆红衣揉了揉眼角,又打了哈欠,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八个哈欠。花满天不由又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想要替少年绾起一丝碎发,“三老板要我来请几位客人赴宴。今日已晚,你先上楼去睡觉,我明日晚间再来接你去万马堂。”
但花满天的手指并没有绕上荆红衣的发丝,一颗花生米就已经擦着他的手指嵌进了红木的扶手里。一袭紫金的人影闪过,少年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尽头。花满天慢慢低头看了眼花生米,眼神冷的可怕,但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又恢复到了谦谦君子的风度,带出温润而雅的笑容,客气的冲走到门边的傅红雪拱手,“阁下可是路公子和红衣的朋友?”
傅红雪摇了摇头。
花满天又笑着问下去,“阁下可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傅红雪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是。”说完这句话,他就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再也不准备回答任何问题。
但花满天还在接着追问,“不知阁下从哪里来?”
傅红雪不回答,他便又换了一个问题,“阁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傅红雪还是不回答,他却并不做恼,依然客气的开口,“若是阁下不着急赶路,不妨明日到万马堂一聚。三老板已经吩咐厨子备下最好的酒菜,只待明晚同各位英雄不醉不归。”顿了顿,又转身向叶开,“三老板最是爱惜少年俊才,阁下若是不弃,明日也请同来。”
叶开笑着点点头,“有酒的地方我定然要去,更何况是不要钱的美酒。”
这实在是要人听了很舒心的话,至少是花满天今天晚上唯一舒心的一件事,另一件要他不怎么顺心的事情就是,傅红雪已经拖着一条腿走出了别离居,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夜已经深了,别离居的客人也都已经散了。花满天正站在别离居门外,沉默的望着脚下青石路上斑驳的阴影,苍白的灯笼透着森森的烛光,映得他森冷的脸色仿佛是噬人的恶鬼。原本陪他一同来的两人都已经被他自己打发回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准备,而这样丢脸面的后果他们两人也承担不来。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别离居吱呀的门扉声里传来,花满天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踏进长街,嫣红的布料在昏暗的月光下恍如血色。
少年的脚步在空寂的夜色里分外清晰,就像是一步步踏在花满天的胸膛里,鼓荡起急促的心跳。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现在这个时辰,你怎么不好好的睡一觉?你哥哥怎么肯放你出来。”
荆红衣抿了抿唇角,也学着花满天叹息一声,“现在这个时辰,花场主怎么在外头赏月?”
荆红衣总是笑着的,但现在他并没有笑,只是那比月色更妩媚多情的笑意满满的在他眼睛里流转。花满天忍不住笑了,抬起手贴着少年冰凉的脸颊,“我并不是在赏月,而是在等人。这里并不是洛阳,到了晚上天气就凉下来,你穿的却太少。”
花满天的手指也是冷,他自己穿的也并不多。荆红衣眨了眨眼睛,低低的笑着问他,“我哥哥已经出门去了,所以我才来看了。”顿了顿又开口,“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你在这里等的人并不是我。”
花满天的脸色变了变,只能开口解释,“我等的是傅红雪,他就在街头的屋子里。三老板吩咐我请他去喝酒,他不肯去,我就只好等在这里,一直等到他点头为止。”
荆红衣扭头看了眼矮小房屋在月色下的影子,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人家都说你是个君子,我看你却是个大笨蛋。他不肯跟你去喝酒,你就只会呆呆等在这里,难道就不会去劝一劝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