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遗恨》宇文珏

3、朝来寒雨晚来风（二）

　　额娘把我护在怀里，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冷，突然有个男人站到我额娘面前，一把把我揽进了他宽敞的披风里，让我温暖了许多，我抬头，才发现是十五皇叔多铎。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让东莪站外面吹风？”他有些不悦，还没等额娘回答，我就小声说道：“阿玛怪我没有叫庄妃娘娘。”
　　他皱眉道：“又是为了那个女人。”他把我抱进了关雎宫，阿玛看见了我们，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十五皇叔道：“你倒忍心把东莪扔在外面吹冷风。”
　　十五皇叔很疼爱我，对我就如同对待她的亲生女儿一般，看不得我受一点的委屈。庄妃娘娘见十五皇叔怪阿玛，才知道刚刚阿玛让我站到关雎宫外头，忙走过来劝道：“多尔衮，都说了还是孩子，不懂事情，你何必这般较真，冻坏了可怎么办？”
　　十五皇叔似乎很不满庄妃娘娘一般，他冷言道：“还不是为了你，他自个儿孩子都顾不得了。”
　　“多铎！不要给我多嘴！”阿玛阻止十五皇叔再说下去，忙呵斥他道。
　　在关雎宫的那次事情，是我幼年时期阿玛唯一对我的小小惩罚，他一直很偏袒我，可是这件事情却让我明白了，我的分量始终不及庄妃娘娘重要。
　　皇上从松山战场连夜赶回来，他红着眼睛，神情悲怆，走进关雎宫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噤若寒蝉，他走到宸妃娘娘的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海兰珠，朕回来了。”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安谧地如同只是睡着了一般，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被褥之上，氤氲成一片，他沙哑地重复她的名字：“海兰珠，海兰珠……”
　　我站在离床边不远处，我看到皇上身后的庄妃娘娘脸上那种悲怆的表情，那般真实，还是稚儿的我不曾理解这种感觉，当自己的丈夫因为其他女人的离去而悲痛欲绝的感觉。很多年以后，当我体会到这种痛苦的时候，我才知道是多么绝望。
　　崇德六年，博尔济吉特海兰珠被追谥为敏惠恭和元妃。
　　深秋的天气里，我听见太监拉长了嗓子把册文宣读出来：“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惟尔关雎宫宸妃，侍朕以来，即加优眷，崇德元年已封尔为关雎宫宸妃，今仿古典，复加追增，俾尔淑懿扬于后冀。故追封为敏惠恭和元妃。庶几有知，服我休命。”
　　回去的路上，阿玛抱着我，可是我看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庄妃娘娘身上，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端庄姿态，在这大清宫里都像是一道风景线，昔日的满蒙第一美女如今看来依旧美得肃穆。
　　我坐在阿玛的马背上，听见其他几个福晋在后面议论我额娘的声音：“李静颜不就是长得像大玉儿才讨得王爷开心，生了个格格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大玉儿是庄妃娘娘的闺名，阿玛也会这么叫她。我和阿玛都听见了，他突然下马，几个福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自己说的话被他听见了，忙齐齐下跪道：“请王爷恕罪。”
　　阿玛把我一个人留在马背上，三岁的我还不是很懂事，我也是调皮，用力地踹了马屁股一脚，那马吃痛，立刻飞奔起来，阿玛见情况不对，忙跑过来想要拦住马，但人始终跑不过马，一小会功夫就落下了一段路，阿玛也是急了，而我在马背上更是吓地哆嗦。
　　我听见阿玛在身后喊：“东莪，跳下来！阿玛接住你！”
　　当时的我想都没有多想，闭上双眼就往下跳，忽的摔入了一个怀抱，张开眼，才看到是阿玛。我惊魂未定，“哇”地一声哭出来，阿玛拍着我的头，道：“东莪，要坚强一点。”
　　东莪，要坚强一点，这句话，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断地对自己说，是的，我没有理由不坚强。
　　宸妃娘娘死后，皇上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无心恋战。而阿玛却越来越少回王府，听额娘说他在外面打仗，额娘每次说起阿玛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崇拜，确实，在我们所有人眼里，阿玛是个盖世大英雄，说句不该说的，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大清朝。一江一河，一寸一地，都是阿玛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
　　五岁生辰的时候，额娘说庄妃娘娘派了人来接我进宫，我忐忑地坐在轿子里来到永福宫，看到庄妃娘娘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她走过来牵我的手，叫我“东莪”。我福了福身子想要行礼，却听到庄妃道：“不用了，快进来吧。”她牵着我走进了永福宫，宫殿里有些冷清，但是点满了红色蜡烛，照得整个宫殿暖融融的，我叫了声“庄妃娘娘”，她把我抱起来，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她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和额娘好像好像。
　　“想你阿玛吗？”她问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想。”
　　然后我就听到有人大笑着从屏风里走出来，竟然是阿玛！他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转了一个圈，爽朗地说道：“东莪，阿玛回来给你过生辰了！”
　　我惊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庄妃娘娘拿手指堵住阿玛的嘴，那动作充满了淡淡的暧昧，她抿嘴一笑：“轻点，别人可不知道你回来了。”
　　阿玛像个听话的孩子点点头，庄妃转身从桌上拿起点心递给阿玛，“东莪过来也饿了，你快放下她。”
　　阿玛接过点心，也把我放到了地上，自己倒是拿起点心吃起来，边吃边抱怨道：“我赶回来可就不饿嘛？”
　　庄妃娘娘爱怜地看着阿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和自个儿孩子还抢东西吃。”
　　我摇摇头，“阿玛先吃，东莪还不饿。”
　　阿玛摸摸我的头，又朝着庄妃娘娘做了一个鬼脸，得意洋洋地道：“看吧，到底是自个儿孩子，只会帮我这个阿玛说话的。”
　　“行啊，那我去接福临过来，免得我在这里一个人比不过你们两个人。”庄妃道。
　　阿玛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他放下点心道：“他是皇太极的儿子，我不喜欢他。”
　　“他也是我的儿子。”庄妃娘娘一字一句地反驳阿玛，我看到阿玛的脸上有些难过，可是这种表情一闪而过，转而他又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问我道：“东莪，想吃什么？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我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蛋黄酥，道：“我想吃那个。”
　　庄妃娘娘帮我拿了过来，笑道：“倒是和我一样爱吃蛋黄酥。”
　　阿玛看着我和庄妃娘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年幼，我不知道阿玛为何叹气，后来才明白，也许阿玛心里是很渴望和庄妃娘娘有一个孩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