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结》无吴雨久

9、有匪公子，会弁如星

　　在我还没进山之前，就在近临的城里听说过一首民谣：出云山百里集，神仙貌菩萨心，妙手一双可回春，起死回生尸还魂。
　　当时便好奇，这百里集端得是怎样一个人物，竟传的如此神乎其神。从刚入出云开始，我就对这个人物十分上心，四处留意，可怎么都找不到他的住处。
　　缘分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怪不得山里那些老师傅都爱叨叨随缘，随缘……原本入山月余，我都没见过那个神秘的百里医师，小孩子没个定性，不两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就着白饭下肚了。
　　山里雨多，整日里雾蒙蒙的，夏季贪凉，我便爱淋雨，每天淋得湿透，也不打伞。师父见了，一次两次训我一训，待到三五次，也就习惯了，皱着眉头给我换下湿衣服，直接拎出去把我和衣服一起洗了。
　　一日师父去给下边的小徒弟讲道，拖到晚上也没回来，懒得出奇的我连湿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躺到床上睡了，入夜之后，迷迷糊糊被师父拎起来，跪在床上又是一顿训。
　　我一直是个健康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唯一一次还是因为知府衙门里那个母夜叉故意作践我。不过这次却实实在在地光荣卧床了……
　　那天后半夜，我就被烧醒。还好因为洛家灭门之后我就极为怕黑，一直与师父同住，病得已经坐不起来的我，艰难的翻身，用力拽了下师父的单衣，干哑的嗓子喊着师父。估计听见我的声音，师父已觉不对劲，转身坐起，抓着我莲藕般的手腕诊脉，一下就变了脸色。
　　师父急忙给我穿上外衣，抱着我就往外跑，平日里静如一潭清水的脸上，竟起了一丝波澜。
　　运起轻功的师父，在温润的月光下，犹如仙诋一般乘风而行。本来就烧的迷迷糊糊的我，在师父怀里望着他皎洁的脸，愈加神智不清了，只知道窝在这温玉样的怀里，汲取一丝丝暖意。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晨起的太阳照得刺眼，我感觉到太阳公公的召唤，就恍恍惚惚坐起了身，蓦地发现，这根本不是我跟师父的房间，满屋的药味儿，熏得我胃里面直往外泛酸水。
　　清早的阳光格外和煦，映着眼前那个正在捣药的男子背影，我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我家师父，虽也着了一身白衣，但明显比师父要瘦小一些，约莫未及弱冠。
　　我正准备开口问师父在哪，他便张口说：“你师父已去讲道了，让你在这好好休息，不准胡闹。”声音如清水击石一般好听，一瞬间对他背过去的相貌更为好奇。
　　那人倒似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这念头刚闪过，他便转回了身，一张足以羡煞全天下的脸映在晨光里，闪闪发亮。面如凝脂，眼若点漆，当真是神仙中人。
　　我一瞬间看的有些痴傻，怔在那里，也忘了答话。“哈哈！你这娃娃还真是早熟，五六岁就知道美丑，不愧是师兄教出来的孩子，又一个少年老成。”那昆山玉碎般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耳边，仿佛置身于云顶天宫，飘飘乎......飘飘乎.......咦？好像刚刚是有人在损我？唰的一下清醒了。
　　我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美得不可方物，但我洛灵一向嘴上不饶人，再是个美人我也不能让。就强忍着兴奋，极为淡定的对着那男子道：“我和师父那是天资聪颖，关少年老成什么事。倒是你，长得还算不错，但这样夸自己漂亮的还真不害臊，不害臊，不害臊！”
　　我本以为，他若是个脸皮薄的，必是生气不理我了；若是脸皮厚的，那指不定接下来怎么损我呢。可是，眼前那男子，站在充满阳光的窗前，笑得如同三月映着春雪的桃花，悠悠开口道：“我确是不害臊，但真的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样，什么是美。”
　　我瞬间郁闷了，话不过脑子就直接蹦了出来：“那就找面镜子看看啊，你若是不烦着我，等我开心了，去大师姑那里给你偷面好的。好马配好鞍，我瞅师姑那面菱花镜不错，倒是不屈你这般容貌。”
　　话说完就后悔了，想必绝不是没有镜子的问题，出云山过得这么舒坦，又有皇族贵胄罩着，想找面镜子还不容易，不对，不对，定不是因为这个！
　　没等我蹦出第二个猜想，他便开口了：“那镜子是有了，可我拿什么看呢。”
　　当时不假思索又蹦出话来：“眼睛啊！”
　　说完顿时后悔，这不是废话是什么。谁知他又笑了，竟能笑得比刚刚还出尘，吐气如云般开口说：“可惜我空长了这副招子，那俩家伙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看着他还未淡祛的笑意，我的眼睛又蓦然湿润了，最近不知怎的，总这么没出息，但却实在忍不住。想上天创造完他的时候定是后悔了，这样无暇的人怎可出现在世间，便让那双前所未有般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看这世界的能力。
　　这就是我的小师叔，神仙圣手百里集，他便是那个玄之又玄的出云山第二类弟子。当年师尊外出修习，寻得一处绝妙的洞天福地，满心欢喜入洞闭关吸收灵气，那山洞越走越深，里面风景更胜，恍若世外。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那洞终于见了底，只见洞里又有一洞，小洞只容一人通过，老师尊弯着腰继续向前走，想寻个究竟，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愈行愈宽，忽见一光亮，瞬时豁然开朗。
　　只见是一石室，里边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摇篮，摇篮里躺了个小娃娃。出云山里一众的孩子，天命皇族，些许人也颇是不俗，但眼前这孩子竟不似人间之物。
　　师尊觉得好生奇特，待在那洞里等，想瞧瞧这孩子父母究竟是怎样一番人物，没想到，等了月余，无人出现，若不是师尊，那孩子必是早便饿死了。老师尊觉得怕是等不着双亲了，左思右忖，决定把这孩子抱回出云山，于是就有了日后的神仙圣手百里集。
　　出云山里最传奇的人物不是师尊，而是师父和百里师叔，他俩虽风采相当，但总觉得，一个似这时隐时现的出云圣山，一个则是那山内长流不止的清曲。
　　师尊弥留之时总爱乱叨叨，没前没后的，但有些话却意会颇深。他说他这辈子能遇到三人足矣，一是易儿，一身风骨俗世难寻；二是集儿，无底无根无目通天；三是混账小阿灵，泼皮无赖，但却注定天命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