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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君主威 ...

  •   兰花,早已过了盛放的时节。
      璀璨的龙袍却依然驻留在这一丛纤细的幽绿前,任凭繁花迷乱,始终不肯移步。
      身后的人已经跪了很久,却一如磐石般毫无动摇。
      终于,年轻的君主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为了她,你不惜擅离职守,朕放任银九自呈贪功妄动替你扛下罪责;为了她,你不惜背弃身份,朕屡次给你机会许你将功折罪;还是为了她,你竟然欺君妄言要挟于朕,朕只有视而不见下赐她解药,还法外施恩赦她父母死罪。” 他霍然回身,疏朗的双眸中已满是怒火:“你可知道朕为何对你容忍至今?”
      阿牛垂首而跪,静静地道:“属下万死。”
      皇帝疾行两步,站到他面前,俯身痛然地盯着他的双瞳道:“不仅是因为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更是因为,这满朝文武皇城内外,朕是把你当成唯一可以交心的知己!”他的眸中满是无垠萧瑟:“坐拥江山,百年寂寞,骨肉血亲、心头挚爱,朕不得不一一舍弃,可是朕不甘寂寞!所以朕栽培你,提拔你,屡开先河地回护你,朕以你为患难与共的兄弟,可你呢?竟然最终还是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弃朕对你所有的冀望!”他越说越恨,勃然拂袖,龙颜震怒道:“你叫朕将来还能相信谁?放心谁?”
      岿然沉默了良久,阿牛终于沉声道:“属下罪责深重,有负圣望,虽死而不足惜,只是,本朝规制,线人若有子嗣,二者留其一,属下愿从一死,只求主上看在倪院判劳苦功高,且倪氏一脉人丁稀微的份上,周全她母子平安,属下……结草衔环永志不忘。”——孩子,爹什么也无法给你留下,只能倾尽所有让你不要重蹈爹的覆辙,倪氏于皇族屡有救命之恩,看在先帝的圣眷,新主理应不会为难于你们,爹能做的就,只有尽这一点绵薄之心了。
      “你!”皇帝怒极反笑道:“你如此执迷痴情,可知她的心中如何待你?”他忽然转回身来冷冷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薛醇死的时候她是怎么对你的?她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你一眼!值得吗?!”
      黯然垂眸,阿牛的声音却是平静无波地道:“主上也曾有过倾心相契之人,也曾为求所爱不惜江山,属下斗胆相问,主上当时可曾想过值与不值?可曾想要纤毫回报?”
      平淡的语声重重锤落在心头最痛之处,年轻的君主戚然望向那郁郁兰叶——皇权至尊,山河万顷,也填不平心头痛失所爱的累累伤痕,三千粉黛,金碧辉煌,亦不过如枯骨樊笼。
      幽寂半晌,皇帝终于低声道:“她真的能够令你如此不顾一切么?”
      阿牛未答,已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内监遥遥躬身奏道:“启禀官家,冯大人已将胡蝶带至御书房外听宣。”
      皇帝缓缓抬眸,沉声道:“宣。”
      “是。”内监应声而去。
      年轻的君主正欲离去,却忽然瞥见阿牛恳切的目光。
      “想见她?”
      阿牛虔诚叩首道:“属下斗胆,求主上赐见她最后一面。”
      皇帝忽然笑了笑,喃喃地道:“也好,不过,你只能远远地看,不许出声妄动。”
      平淡的眸中已是闪耀着无限惊喜,阿牛俯身叩谢。
      却听天子又道:“来人,叫银九来陪他去御书房。”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热切背影,龙目已不由再次移上葱郁的兰叶:既然你如此执著,朕就给她一次机会来证明你的牺牲是否值得——是惺惺爱惜,便不愿这世界再多一个同样悲寂的人。

      热切的眸透过御书房的暗格机关焦急地向门口张望着:两个多月不见,小蝶,你还好么?孩子也还好么?
      远远的玉阶上,跟在老内监身后费力地向上走来的臃肿身影瞬间揪痛了他的心:五个多月的身子已有些笨重,如此暑气蒸腾的午后,她却还要步行穿过内廷,上上下下地走过无数级阶梯,跨过无数道门槛,纵然是武艺高深,却亦难免不支。
      阿牛紧紧地盯着那蹒跚的身形,双拳在身体的两侧已然攥得发白——多想去抱起那脆弱的身躯,多想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
      可是,他不能。
      他只有这样无声地看着,在眸中浮起痛惜的薄雾。

      终于跨入御书房的大门,扑面的清凉令胡蝶昏然的头脑一阵舒爽。
      整肃衣杉,她上前一步恭声道:“民妇胡氏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轻提罗裙盈盈欲拜。
      冯大人已忙上前半步轻轻扶住。
      高高端坐的年轻君主和颜道:“老院判之后,又是身怀六甲,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拘谨了。”他挥挥手道:“赐座。”
      胡蝶欠身道:“谢皇上隆恩。”

      一声“民妇胡氏”早已令阿牛心潮激荡——小蝶,你自称民妇而非民女,自谓胡氏而非胡蝶,你仍然愿意做我的妻,是不是?没有因为他的死而恨我、怨我,是不是?
      身侧,银九悄然地按了按他的肩,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翦手踱出龙案,皇帝缓缓地绕着端坐的胡蝶审视了一圈——温婉沉静落落大方,倪家之后果然不辱没乃祖风范。
      严厉的审度令她心头略略的不安,但胡蝶仍静静地轻垂羽睫,维持着优雅从容不卑不亢。
      紧绷的龙颜终于微微一笑,道:“金五的眼光不错,名门之后,端庄贤淑,果然也不算辱没了他。”
      胡蝶谦卑低语:“皇上谬赞。”
      皇帝似是轻笑似是冷哼,却忽然目光咄咄地转身逼视道:“孩子是金五的?”
      “是。”胡蝶平静的声音中透出掺杂着幸福的不安。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漾起柔光的双眸道:“你可知道线人如果有了子嗣该当如何处置?”
      蓦然的惊骇绞碎了溢满温情的秋水,胡蝶低声道:“民妇不知。”
      目光如炬般盯着她的脸庞,皇帝不带任何情绪地寒凉语声缓缓地道:“要么,杀父留子,要么,杀子留父。”
      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胡蝶的脸颊有瞬间地失去血色,她极力地隐忍着心头的震撼,一只手已下意识地护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片刻,胡蝶调匀气息淡淡地问道:“那么,他如何选择?”
      龙目微眯一字一顿地沉声道:“以己之命周全你们母子平安。”
      沉寂。
      皇帝慢慢地踱到胡蝶身后,忽然眸光如刀射向她的背影道:“不过,朕更希望按照你的意愿来处理。”
      死一般的静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终于,胡蝶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形,恬然一笑道:“出嫁从夫,民妇愿遵从官人的意思,只是,求皇上恩准这个孩子不必子承父业。”——孩子,娘护不了你,只有为你争取一个好的将来,让你不要再经历爹娘今日的痛苦无奈。
      锋利的眸中已是寒意盛灼,皇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准。”
      “多谢皇上隆恩。”胡蝶的唇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不是恐惧,不是哀伤,也不是欣喜……
      皇帝倦怠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胡蝶却忽然已盈盈跪倒在龙袍之侧。
      “起来说话吧。”皇帝语声中带着一抹嫌恶。
      “民妇的这个不情之请,只有跪着才敢向皇上呈禀。”胡蝶偏身让过冯大人的搀扶,执拗地跪地不起。
      “说吧。”皇帝已略有不耐地道。
      “民妇想请皇上恩赐我夫妻二人见最后一面。”胡蝶缓缓仰起的眸中满是恳求。
      冷冷一笑,皇帝凑近看着她的哀戚,语带残忍地道:“朕会的,朕会将他的骨灰恩赐与你,让你们日日相见。”再不看那眸中甫现的悲戚,他霍然回身不容抗拒地道:“送她回去!”
      没有再坚持胡蝶,只是无言地叩首,默默起身,安静地走出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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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顾不得银九尚在侧旁,皇帝狂怒的龙指已经快点到阿牛的鼻子上了,他却依然只是平静地恭身站立。
      皇帝几近低吼地道:“这就是你不惜一切所要维护的人?!”
      “正是。”阿牛的声音平淡如古井不波。
      皇帝怒笑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恩深似海?!”
      “沧海不及。”阿牛语声平静,却带着无比的确定。
      龙目中仿佛已要冒出火来:“朕狠不得挖出你的眼睛来看看那是什么做的?!”
      “属下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心。”
      “心?”皇帝忽然讥诮道:“朕只看到一颗贪生怕死寡情薄意的心。”
      阿牛的脸上忽然浮起与胡蝶刚才相似的奇异微笑,缓缓地道:“恕臣斗胆直言,那是因为主上对她无心,所以只能看到寡情薄意,属下对她有心,所以才能看到她情深意重。”
      皇帝眸光深邃地问道:“你为她甘愿死,她为你又如何?”
      “她为我甘愿活。”——生何欢,死何惧?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在这场爱情中,我才是那个负心薄幸落荒而逃的人。
      “她为你甘愿活……” 皇帝喃喃地重复,龙目中满是迷惑。
      阿牛深深一笑:“总有一天,主上会知道,她比我用心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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