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古剑/玉泱中心】此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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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玉泱入天墉门下的第七年，江南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陵越决定让他下山试炼一番。
玉泱闻此只习惯性地低眉道：“弟子……弟子修为尚浅，恐负师尊期望。”
陵越回他：“无妨，此番只是寻常妖物作怪，勿需担忧。你虽年少，却也该去历历风雨了，否则终究无法腾飞。”
玉泱抬头，认认真真答道：“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辱师尊颜面。”
眉间那一点朱砂似有所感般愈加鲜艳了。
陵越闻言略一点头，抬眸看了看窗外，虽是烟花三月，天墉城却依旧是一派苍茫之景，似是时间在这昆仑之巅也已停住一般，任山下四季流转，这山间景色似乎从未变过。
半晌，在玉泱以为陵越已把话吩咐完打算告退时，陵越却从袖中取出几张符咒递到他面前，道：“虽是寻常妖物，但你初次下山倒也马虎不得，这几张符咒你且拿去，权当留条后路吧。”
玉泱心中微热，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几张符咒，抬眼偷偷瞄了一下陵越那如常紧绷着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嘴角，再次觉得自己的师尊其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有时太过严肃了，连担心挂怀都带着几分生硬，教人不敢亲近。
想着想着，玉泱便垂下脑袋悄悄扯起嘴角笑了，然后仿佛意识到不妥一般立即敛了笑意，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了谢，便退下了。
陵越看着他的带点稚嫩的身形在光影中渐行渐远，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一去就不曾回头的少年。
只是陵越知道，他们终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贰。
“咦？小玉泱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里啊？”芙蕖远远看见玉泱便走了过来询问。
玉泱行了个礼答道：“回妙法长老，师尊命弟子下山试炼一番，弟子正要去寻莫沁、洛绎师弟一起下山。”
芙蕖闻言笑道：“你师父倒也舍得让你这么早下山，不知小玉泱这次是去何方斩妖除魔呀？”
玉泱道“琴川有百姓前几日来说近段时间在城郊戏耍的孩子总是会莫名失踪，第二天又会突然出现在城郊，问他们什么他们都答不记得，身上也没缺什么少什么，但总归让人惶惶不安，师尊便命我下山探查一番。”
芙蕖怔了怔，说：“琴川？琴川倒真是个好地界，说是风景如画也并非夸张，小玉泱可要把握机会好好游览一番啊。”说着她低头思索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了两个铃铛，金色盘着红色富贵纹的铃铛缀在淡兰的发带上显得可爱极了。
芙蕖将铃铛递到玉泱面前说：“琴川方家也算是我故人，我曾与掌门师兄一同去喝过他家女儿的满月酒呢，说来那方家老爷与你师叔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你便顺便替我将这铃铛送给方家小姐吧。”
玉泱接过铃铛，怔怔地重复了句：“师……叔……？”
芙蕖伸手一弹他的额头，笑说：“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知道太多。”便转身走了。
留玉泱一人在原地发呆，想着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师叔”。
但他知道的毕竟太少，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也放下了，接着去寻了师弟们一起下山。
叁。
琴川当真如妙法长老所言，一派优美的水乡风景，城郊的桃花开得正艳。
进城以后，玉泱随意拦了个路人问了情况，只听那路人说：“方家老爷颇懂驱鬼降妖之术，前两天也曾亲到北郊去探看过，道长何不去方府询问详情呢。”
玉泱道了谢，心想此去还可以顺便将妙法长老的礼物送去，倒也省了事，于是问过路便带着师弟们寻去了方府。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不曾想方家竟是如此大户，不用细心寻找也就见着了。
门童听说是天墉城的道长便忙不迭地将他们一行人迎进了待客的花厅，唤侍者沏了君山毛尖，便进去通传了。
玉泱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直，端着杯茶正要往嘴里送，却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爽朗的笑声：“哈，木头脸的师兄怎么今日有空光临寒——”话未尽，便瞧见了里面坐着的玉泱，硬生生将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了。
随后走近几步，仔细端详了一番，倒是心中微惊，少年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竟无端让人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连眉宇间一丝经过世事坎坷磨练的忧郁都带着几分神似。
方兰生整了整走得太急有些乱的衣襟，一抱拳，问：“不知这位道长是……？”
玉泱也回以一礼，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乃天墉城掌门陵越真人门下弟子玉泱，奉师尊之令前来琴川查探幼童失踪之事，还望方老爷助我等一臂之力。”
方兰生闻言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本以为你与那木头脸有几分神似的，却原来是完全不同的，只这一副木头脸倒是像了个十成十，我说你们师徒几个都是一般的木头脸也不嫌烦闷么？”
玉泱一噎，不知该回什么，只得讷讷地道：“在下愚钝，还请方老爷言明。”言语间一派正经严肃，还挂着认真讨教的神情，倒让方兰生有几分不自在了，于是他干咳了声将话题岔开了。
“我前日去北郊查探了一下，发现那后山处一个山洞似有妖气萦绕，便回来准备一番，正打算前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胆敢作怪，小玉泱不如和我一块儿去吧。”
玉泱闻言一怔，想着妙法长老的故交怎么这么……这么自觉啊，“小玉泱”什么的，妙法长老一个人叫就够了，他怎么也要掺一脚啊。心中纵是颇有微词，玉泱表面依旧一派严谨认真，回复方兰生：“这般安排确是极好，便有劳方老爷了。”
方兰生摸了摸头，有点无奈地说：“你也别一口一个‘方老爷’地叫了，我怎么算也是你师父那一辈的，你便唤我方叔吧。”
“那……玉泱恭敬不如从命了，方叔我们走吧。”说着放下了茶杯，带了莫沁、洛绎便往外走。
方兰生在他身后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肆。
琴川北郊山下是一片桃花林，三四月时最是桃花灼灼，十里红艳，倒似天边的落霞不小心落于此处了。
玉泱决定先让两位师弟在山下候着，也好有个照应。
便随方兰生往后山上走去，走上一段路周围便开始若隐若现地绕着一股妖气，渐渐地妖气越来越浓，玉泱在方兰生背后紧紧地跟着，眉头越皱越紧，想着这妖物灵力似也不弱，只怕是今次不是什么轻松能解决的事。
方兰生偶一回头看见他紧蹙的眉头笑了笑，心想，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孩子啊。于是笑着对玉泱说：“小玉泱别害怕，看那妖物虽是掳走孩童却也分毫未伤地送了回来，想来并非存有害人之心，怕是有别的什么隐情，应当不用硬拼。”
玉泱抬头看看他，眉间的小包依旧鼓鼓的，想了想还是颇严肃地对方兰生说：“在下今年快十五了。”
方兰生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出此言论，细想一番才明白他言下之意竟是“我不小了不要叫我小玉泱了”。想通后当即便“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完后还揉了揉玉泱的脑袋，说：“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嘛，别总装得跟个大人一样，做大人可一点都不好啊。”
说罢转头似是欣赏山色，嘴中却喃喃了一句：“长大……可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啊……”。
玉泱听得似懂非懂的，伸手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本想开口问什么，抬眼看到方兰生的神情时却突然间觉得，大概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纵然他什么都不懂。
伍。
接下来的路在两人的沉默中很快地走完了，两人很快便到了那个山洞口。
进入洞后发现洞内如想象中一般阴冷幽暗，越往里走，妖气越浓。周围石壁似也透着一股阴森之意。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逼仄的山洞里穿行，转过一道弯后豁然开朗，原来洞的尽头竟是一个空旷的大洞。
此时突然传来低低的吟唱之声，仿佛母亲在哄幼儿入睡。
玉泱与方兰生定睛一看，大洞的角落里立着一个生有双翼，除了头与手外通身覆盖着羽毛的女子，那女子双手抬起环于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但其实她怀中什么都没有。
玉泱观察了一下，想着平时翻过的书，说：“这……应当是姑获鸟？”
方兰生回到道：“没错，确是姑获鸟。传闻是死去的孕妇因执念太深而化了妖，我倒是在始皇陵时曾有一见。”说着他也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姑获鸟若是偷了别人的小孩是断断不会送回来的……”
玉泱想了想，接过话茬，说：“想来应是她尚存人心，能辨是非。只是执念太深方才做出这等怪事的吧。”
说着便上前一步，那女子竟似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着一般退了一步，用翅膀护住了胸前空荡荡的怀抱，带着警惕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两个陌生人。
玉泱恭敬地一抱拳，说道：“在下乃天墉城门下弟子，日前受人所托前来琴川调查孩童失踪之事，想来姑娘定是明知一切，还望赐教一二。”
女子听闻“天墉城”三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忧伤又似……干渴的人终于寻到了水源一般。
她沉默了片刻便道：“我本生于琴川城中一个小户人家，嫁予了一个虽然没什么钱却爱我疼我的男人，但是整整三年我都没能怀上孩子，终于在第四年的夏末有了喜讯，他很开心，我原想着我们的孩子应该能在桃花烂漫地时候出生，却不想天意弄人，这个被我们盼了许久的孩子竟是难产，这漫天的桃花成了我与孩子葬礼上的风景……”她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我是多么想要这个孩子，我想和他一起带着孩子上元节时一起去看花灯，我们一人牵孩子的一只手，一直走、一直走……”她神情带着点恍惚，似乎是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玉泱与方兰生在一旁也并不催促，只静静地听她讲了。
那女子抬头，目光一扫方才的恍惚，充满了坚定，说道：“我其实并不想要偷别人的孩子的，我只是、只是真的太想要个孩子了。我知道哪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一定非常着急，能得那几个孩子的一时陪伴也算了了我的心愿，如今我只求一死，我不想再去夺人所爱了。”
玉泱闻言低头思索片刻，回她：“你虽作怪，却也未犯大错，倒也不用让你魂飞魄散。”说着转身对了方兰生：“我闻说方叔于佛家似乎颇有成就，不知能否将她超度了，让她去轮回？如今她执念已放，想是不会太难。”
方兰生颔首，道：“自是可以。”
说罢双手合十，口中默念佛经，那女子的身形像是被人擦去了一般，渐渐消散了。
此间事了，方兰生笑着对玉泱说：“你倒是把你那师父的脾气学了个十足。”言罢转身而去，玉泱急忙跟上，对他突然地感慨有点摸不着头脑。
陆。
回琴川后，玉泱将芙蕖的礼物送给了方兰生后便告辞回昆仑去了。
方兰生拎着手中的铃铛，晃了晃，清脆的响声让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
他发了一会儿愣，最后只垂下手嘟囔了句：“我的宝贝女儿可不能跟他们那几个一样长个木头脸啊。”说着便转身进了屋。
年少意气风发的那段时光像是风中的铃声一般，渐渐地也就飘散了。
柒。
玉泱领着师弟们走在琴川的街道上时，迎面突然有人拦下了他，问道：“几位是天墉城的道长吧，不知现今天墉城的掌门可好？”
玉泱打量了一下那人，见他年龄与师尊相差无几，手里牵着个半大的孩子，虽有疑问也回答他道：“掌门一切安好。不知这位可是掌门故人，可要替你带句问好？”
那人听罢连连摆手说不用，然后便牵了孩子走了。
玉泱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寻根究底，只得作罢。
那人却在玉泱走远之后突然转身，用一种怀念的眼神看着那紫白相间的袍子，口中低语：“我不过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孽徒，哪有颜面叫大师兄再想起我曾做之事。”说罢牵着孩子便向着家门走去。年少的狂妄自大已被时光磨平，修炼法术、得道成仙早就成了梦中都不会想起的东西，如今他只在意家中那一点橘黄的暖光。
捌。
玉泱回到天墉城时回首看了一下御剑飞过的群山，只觉得落日将这苍茫的昆仑山也映得有了几分暖色。他想，此次下山倒是颇有所得，无怪古人曾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玉泱先去陵越处将此间种种尽数道出，陵越听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颔首道：“难为你初次下山便能不骄不躁，不妄动杀念，处事倒也算可。只是把两个师弟抛下独自一人跟着别人上山委实有些欠缺考虑，莫沁、洛绎虽是你师弟，但都比你年长，也下过几次山，比你要有经验，下次不可如此莽撞。”
玉泱低着头应道：“是，弟子下次定会三思而后行。”
陵越点头，吩咐道：“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玉泱抬头看了看陵越，微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何从开口，只得又闭上，犹犹豫豫地转身打算离去，陵越见他如此，轻轻蹙了下眉，开口说：“想说什么便说吧，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
玉泱脚步一顿，转身看着陵越，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弟子……弟子想知道，师叔……是个怎样的人……”
陵越闻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抬眸看了看苍茫的山色，玉泱觉得他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整个昆仑山脉一般沉静而广阔，又似是在怀念着什么。
最终，陵越还是开口说道：“若你有朝一日能见到他，才会明白何为‘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让我输得心服口服的人。”
玉泱心中颇为震惊，师尊于道剑已是他人难以企及的了，这师叔该有多厉害啊。
玉泱又疑惑道：“师叔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离开天墉城呢？”
陵越只是走到窗前，说：“世间万物，心各有所属，有苍松荫蔽一方土地，也有浮萍飘散四方。哪有应不应该、对与不对之说，唯顺应其心而已。”
玉泱听得似懂非懂的，只是心中却并不想问个究竟。他无声地行了一礼，静静地退下了。
离开时只见到师尊桌上的纸张被微风吹起，上面有着墨迹未干的一行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古剑/玉泱中心】此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