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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长夜 ...

  •   光线从头顶打过来,墨尘音紧紧贴着潮湿的土丘,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胸廓剧烈的起伏着,但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
      赭杉军的枪紧握在手里,黑夜里是一双鹰隼的眼睛。
      上面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交流,于是头顶再次暗了下来,脚步越行越远。
      “他们走了。”赭杉军放下枪,看到还靠在土坡上一动不动的墨尘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抚住胸口长舒了口气:“人都走了?”
      “嗯。看来我们要找个地方先隐蔽起来,等明天再想办法跟紫荆衣他们会合。”
      墨尘音点了点头正准备往前走,突然从脚踝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踉跄着扑了下去。
      “你怎么了?”赭杉军跪下来想要扶他。
      墨尘音痛苦的龇牙:“好像……把脚扭了。”
      “让我看看。”
      还来不及拒绝,赭杉军已经蹲下来把墨尘音的脚放到自己腿上,然后把鞋从他脚上脱了下来。
      “怎样?”
      “痛痛痛痛——”一个轻微的动作墨尘音头上就瞬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塞军士兵刚刚走远不敢放声大叫,于是条件反射的抓紧赭杉军的手臂,蹲在地上的军人眉头一紧。
      “这样也很痛么?”看到墨尘音难受的表情,赭杉军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把鞋小心翼翼的套回墨尘音脚上:“可能伤到骨头了。”
      “对……对不起……”墨尘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不知是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弄伤脚道歉,还是因为刚才想也没想就狠狠抓了赭杉军一把——估计明天得青紫好大一块儿吧。墨尘音默默的想。
      “上来,我背你。”
      “啊?”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蹲在自己面前的军人再一次催促:“没时间让你自己走了,快。”
      明白现在的状况紧迫,墨尘音也不在犹豫,伏到赭杉军背上,两人在黑暗中疾行。

      “荆衣。”
      “你他妈会不会闭嘴!”
      金鎏影和紫荆衣躲在一个土丘边上的洞穴里,刚才逃避追击的过程中跟能熊失散,水珠从石缝里渗出来,落到地上发出滴答的响声。
      “我们现在安全了。”
      “安全个屁!金鎏影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紫荆衣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然后拉过树枝和藤条掩住洞口,抱着枪靠墙坐下。
      “紫荆衣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金医生有何指教?”
      于是刚提起的气焰就被紫荆衣一句话不温不火的浇灭,金鎏影认命的叹了口气,靠在他旁边:“荆衣你听我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如果不想被人拖出去当活靶子就少在我面前大喊大叫。”紫荆衣白了金鎏影一眼,随即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山洞里一瞬间静了下来,除了叮咚的滴水声就只剩下草地里的虫鸣。
      “荆衣……当年我……”
      “我没兴趣听你讲故事。”
      “我想说……”
      “如果没话说我要睡觉了。”说着便靠墙侧过身,用背对着金鎏影,闭上眼睛像在沉眠。
      外面的枪声已经听不见,长夜漫漫,静得像能拧出水来。
      金鎏影看着黑黢黢的石壁,紫荆衣的呼吸在身边匀畅清晰。
      “金鎏影。”背对自己的人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当初你甩了我,这是事实,不管你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改变不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像个怨妇一样憎恨你,但也别指望我大度到原谅你,所以你不用躲着我更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接到的任务是把你们平安救出去,仅此而已。”
      紫荆衣的声音像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冷冷刺进了金鎏影心里——我不憎恨你,也不会原谅你。

      赭杉军把墨尘音带到山洞里的时候,外面的枪声已经彻底停止。
      “这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扯下一堆藤条扑在地上扶着墨尘音坐下,赭杉军再次提着枪检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背着人在树林里跑了十来分钟,他竟然大气都没喘一下。
      “对不起。”墨尘音低着头说:“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赭杉军笑着蹲下来,把身上的水壶取下来递到墨尘音面前:“总要给我一个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吧。”
      于是墨尘音接过水壶噗嗤笑出了声。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墨尘音笑着拧开盖子,仰起脖子喝水:“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这不是赭杉军第一次看到墨尘音笑,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救援组织的帐篷里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墨尘音的笑容,他笑着把自己手上的枪管拂开,然后问要喝水不。
      很少去仔细观察一个男人,但每次墨尘音笑的时候赭杉军就忍不住想要看着他的眼睛,海水一样纯净的蓝色,却好像藏着如同大海一般广袤深沉的东西。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看到赭杉军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墨尘音伸出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句话。”赭杉军沉声说。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墨尘音愣了一下,然后想起那天在营地里赭杉军才醒的时候,于是拧好水壶的盖子还给他:“那这也是你第二次这样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
      “你的眼睛很漂亮。”
      一句话从嘴里蹦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墨尘音捂住嘴干咳了两声:“我们明天能安全出去么?”
      “如果塞军从这里撤离了的话,应该能。”其实对于明天怎么办赭杉军心里也没底,树林里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守在外面的断风尘连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至少会和塞军方面提出交涉,保证几个无国界医生的安全。
      发生了什么。赭杉军静静的想。
      “对了,谢谢你救了我。”赭杉军突然看向墨尘音。
      “你醒的时候就已经谢过了。”
      “不,我是指你输血给我的事。”赭杉军顿了顿:“那天我手术的时候没有血浆,是你抽的血——700CC。”
      “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没缺胳膊少腿能蹦能跳么?”说着还故意动了两下,不想再次碰到受伤的右脚,痛得墨尘音倒抽一口凉气:“嘶——这个……其实人类的造血功能还是很强大的。”
      不知道为什么,墨尘音总有一种让谈话变得很轻松的能力,这和无时无刻都让氛围变得严肃的赭杉军截然相反。
      赭杉军在他旁边坐下,拿出包里的压缩饼干:“饿了么?”
      墨尘音笑着摆摆手:“我吃不下。”
      九方墀倒下的景象还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演,从心底涌出的悲伤和恐惧让他的胃不停绞痛——在那片血红里,一个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倒下,刚才还鲜活的生命就像黑松的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埋进土里再也没了声息。
      墨尘音觉得九方墀的脸在他的印象里有些变得模糊,和粘稠的红色纠缠在一起,渐渐融成了一体。今天是九方墀,明天会不会有别人?天草?金鎏影?赤云染?或者哪天轮到自己?
      把头埋进膝盖,墨尘音开始想念纽约,虽然那些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让自己厌烦,但有伊苏里街午后的阳光,红砖瓦房下爬过的常青藤,留声机里古老的唱片——如果有谁能不惧怕死亡,那一定是他还没有直面过真正的死亡。
      “死亡这种东西,在战区实在太常见了。”赭杉军拍了拍墨尘音的背,像是在安慰。
      感觉到从手下传来轻微的颤抖,墨尘音把头抬起来一点儿露出一双眼睛:“我只是……不太习惯身边有人死去……”
      “医生不是应该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么?”
      “不,这和医院不一样。”
      想想也是,在和平年代生活的人,到底是没见过真正的战场。赭杉军拉过墨尘音的手,摊平手掌把压缩饼干放到他手上:“在我第一次看到战友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也不能接受,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从来不相信死亡不可避免,因为我们和你们一样,每天都在和死亡竞争。离开的再也不会回来,能做的,只有去帮助活着的人。”
      墨尘音抬起头,不太想面对这样严肃的话题,却还是从赭杉军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坚定的东西,像有火焰在燃烧,执着而坚持。
      “或许……我没有你那么坚强……也没有你那么坦然……”墨尘音看着自己的手,捡起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着什么。

      “荆衣,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金鎏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空洞的看着洞口。
      习惯性的摸了摸衣兜,才想起那包KENT在被抓走的时候就不知道掉去了哪里,烟瘾让他很难受,于是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静静看向躺在旁边的紫荆衣。
      闭着眼睛,头发被汗液黏在白皙的脖颈上,讥诮的嘴角,略微上扬的眉,让整个人看起来都轻佻而嚣张,但在熟睡的时候却显得像孩子一样安静。
      他想到很久以前,紫荆衣睡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习惯把身子蜷成一团,手里死死的抓住被子,就像一只相当没有安全感的猫儿。这么多年过去,抱着枪的紫荆衣依然没改掉缩成一团的习惯,看似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害怕孤独。
      金鎏影无声的笑了,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别人,在紫荆衣说出那句我不憎恨你也不会原谅你的时候,整颗心都像沉进了冰窖。
      荆衣,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我有去找过你,发了疯一样的找你,但你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其实紫荆衣并没有睡着,这样的地方他必须保持每一根神经紧绷,只是不想面对金鎏影,所以他做出了假寐的姿态——你在躲我,我又何尝不想躲你。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墨尘音看着赭杉军开口。
      “当然。”
      “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掰不开你的手,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意识丧失的时候还能保持握枪的姿势。”墨尘音很不解。
      “因为我是军人。”赭杉军认真的说:“一个军人,永远不会在战场上放下自己的武器。”
      “教官教你的?”
      于是赭杉军点点头。
      随之,墨尘音竟然自行想象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插着腰在训练场上教训赭杉军快跑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貌似看穿了这个医生歪着脑袋的奇怪想法,赭杉军却不打断他,隔了一会儿补充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温柔?”墨尘音瞪大眼睛,似乎很难将温柔两个字和军人联系在一起。
      “不是每个军人都长得跟能熊一样。”
      听到从赭杉军嘴里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墨尘音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差点儿被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呛到:“咳……咳咳……我知道,还有你和紫荆衣这样的。”
      可是都不会让人第一时间想到温柔这个词啊,墨尘音在心里默默吐槽。
      赭杉军又继续说:“或者说……只是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是特种部队的教官,后来成了我和紫荆衣的老师,也是我见过最好的狙击手——一个你第一眼看过去绝对不会想到是军人的人。”赭杉军说得很慢,像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
      想当初才到特种部队的时候,就因为被这位教官不温不火的气质迷惑,菜鸟们都以为他温柔好欺,最后全部哭爹喊娘吃尽了苦头。
      “他的训练很严厉,却教会了我怎么拿枪,也告诉我为什么拿枪——狙击手的每一枪都是致命,但绝对不是为了杀戮。”
      “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墨尘音感慨道。
      赭杉军嗯了一声保持沉默,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狙击步枪——可惜再厉害的人,都不一定能在战场上保全生命。
      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墨尘音清了清嗓子:“咳……我的导师,好像恰恰是个看起来很严肃,实际却很温柔的人。”
      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赭杉军静静的听着。
      “他是一个标准的学者,一年到头都是一件老蓝色西装,条纹领带,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墨尘音想了一下:“你知道吗,在第一堂课上他竟然用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写了一遍希波克拉底誓言,是不是一板一眼到离谱?”
      墨尘音笑了起来:“在专业问题上,他容不得我们犯一点儿错误,哪怕是0.01的误差都能换来一顿破口大骂,不过私下里,他却是个像父亲一样温柔的人。”
      “我一个人在纽约,遇到节日或者周末他就让我去他家里。可惜好人总是不好命,他去年被查出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墨尘音掰断手里的树枝,叹了口气。
      马格莱的夜寒冷而漫长,不远处,一只野獾从长满腐菌的树根上慢慢爬过,小心翼翼的缩进洞里。
      动物都有对危险天生的直觉,黯淡的星光下,又是一声枪响,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第七个。”隐蔽在灌木后面的螣邪郎一拉枪栓,起身再次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你的眼睛很像一种很漂亮的植物。”赭杉军突然开口。
      墨尘音抬起头来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你知道吗,这是我到马格莱第二次听到这个比喻,而且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是个相当讨厌的人。”
      “你等等。”赭杉军站起来走到山洞深处,似乎在角落里翻找着什么,然后走回墨尘音身边。
      摊开手掌,上面有一朵蓝色的小花,花茎上还沾着山洞里潮湿的泥土,静静的躺在赭杉军手上,像散发着迷人的光晕。
      “这是……”墨尘音伸出手。
      “矢车菊,欧洲最常见的植物之一。”赭杉军看墨尘音把小小的花朵捻在手上:“虽然矢车菊是种野花,却喜欢阳光耐受不了潮湿,想不到这个山洞里竟然会有,还是蓝色的。”
      墨尘音把花朵放在手心,小小的花瓣像有魔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困么?”赭杉军问。
      墨尘音摇头。
      “睡会儿吧,明天还不一定能顺利出去。”
      赭杉军握紧了枪,还有三个小时就是破晓,但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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