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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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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可以冲破一切的苦难,那我相信,一定是坚定不移的爱和信仰。
01 启程
“墨尘音,你一定是疯了!”
伊苏里街十一栋公寓,穿着考究的男人背着手在不足十平米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皮鞋在木质的地板上踩出咯噔的响声,听起来清脆而有节奏,只是过快的频率似乎显露出当事者并不算愉悦的心情。
“好友,你再这样走下去会让我的邻居们很困扰。”
蓝发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将那份溢于言表的焦虑看进眼里,又继续把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
“你想清楚了?那是马格莱,不是旅游胜地更不是去度假。”第二十五圈,在把这个小客厅每一个角落都绕遍以后,伯藏主终于忍无可忍停在了墨尘音面前:“你知不知道那里一天有多少次轰炸?死多少人?那种人命一文不值的地方,随随便便一颗流弹就可以让你这天真的脑袋开花!”
“我知道。”墨尘音回头拿起茶几上的书。
1991年,前南斯拉夫解体。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的□□、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三个主要民族多年来交往无间。而1992年—1995年却在各自的民族主义者鼓动下,激烈的开始了抢夺土地控制权的战争。期间种族清洗事件在各方控制区内频繁发生:暴力、纵火、虐待、□□、集中营、强行驱逐、炮轰人口密集地区等手段不计其数。数以万计的贫民在这场无妄之灾中丧生,百万人被赶出家园,广袤的大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波黑中部一个毗邻主要公路的农业市镇马格莱,期间被塞族部队重重包围,连续8个多月与外界断绝接触。1994年3月,传闻塞族部队会开放一条“人道走廊”让人道救援物资进入。是时无国界医生决定进驻马格莱,终成为这个围城中唯一持续提供救援的人道组织。
同年七月,墨尘音辞去在纽约曼哈顿区的工作,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和其余二十三名同行者一起登上了飞往巴尔干半岛西北部的飞机。
临行前,伯藏主在他的公寓里抽掉了几乎整整一包KENT,掐灭的烟头落在地上,零散的烟灰甚至显得有些凄凉。
“如果你在医院做得不开心可以考虑换个工作。”伯藏主静静的说:“自己开个诊所,或者——我的事务所一直缺个像你这样的专业证人。”
“谢了,但我相信你开出的价钱已经足够让那些比我更优秀的同行们趋之若鹜。”墨尘音礼貌的点头,最后把一个杏色封面的笔记本放进箱子,拉上拉链锁好:“法庭上那些东西,你知道我一向不太精于此道。”
“不,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伯藏主斜靠着沙发,把最后一根烟掐灭在茶几上:“你比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可靠谱多了。”
墨尘音哈哈一笑:“是么?可惜我的专业并不是法医。”
作为一个精于诉讼的律师,其实伯藏主在大学里学到的第一课便是如何在陪审团面前取得优势印象的最大化。所以他当然明白比起那些自负才干而从骨子里透出趾高气扬的专业证人,墨尘音无疑是更好或者说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因为他严谨出色的专业素质,更因为他年轻,端正,温文尔雅又谦和有礼。他相信没有陪审团不会喜欢这样一个低调谦逊,干净得像学生一样的年轻人。
就像是春天里吹过常青藤的微风——这是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同系的女生对于墨尘音的评价。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不喜欢诡辩的法庭,就像我也不喜欢纽约一样。”
墨尘音微笑着摇头,正午的阳光照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片柔和。
九千米的高空上,哈得孙河被拉成了一条窄线,再也看不清那些在波光折射下鳞次栉比的建筑,曼哈顿的繁华与喧嚣仿佛在一瞬间被隔绝在了机舱之外。
“保重。我希望看到你平安回来。”
想到伯藏主最后无奈的背影,墨尘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要来杯咖啡么先生?”漂亮的空乘推着小车走过。
“不用了谢谢。”睁开眼睛回以礼貌的微笑。
“呀!墨师兄?”
突然从斜后方传来一声惊呼,诧异的墨尘音顺着声音的来源回头望去,只见过道另一侧坐了一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儿,手里抱着一本摊开的书,头发柔柔的披在肩上,正看着自己连眼睛里都是惊喜。
“你是——”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女孩儿的印象,突然被她头上那两缕鲜艳夺目的红发唤起了记忆:“云染?”
“果然是墨师兄,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女孩儿脸上的喜悦更明显了。
墨尘音笑着:“是没想到你居然能一下子认出我才对。”
赤云染是小墨尘音两级的师妹,不过因为两人的专业方向不同,更不在一个导师名下,所以交集并不算太多,墨尘音对于她的印象还仅限于当初学生会主办的晚会上她弹了一首李斯特的《西班牙狂想曲》。就同样学过钢琴的墨尘音来说,在他看来很少有女生会喜欢李斯特的曲子,极快的速度、辉煌的技巧、狂放的气势,无论是从难度还是风格上都倾向于一个将浪漫主义追求到极致的疯狂者。而就是这样一首难度极大的曲子,却在赤云染手下激烈澎湃,一分不多也半点儿不少,给墨尘音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让他对这个总是笑得灿烂明媚的师妹另眼相看。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和师兄一样。马格莱。”赤云染笑起来挥了挥手里的书——《无国界医生救援手册》。
墨尘音惊住:“你是女生!你不应该——”
“你知不知道马格莱一天有多少次轰炸?死多少人?那里不是给小女孩儿办家家酒的地方,随随便便一颗流弹都可以让你这天真的脑袋开花!”赤云染把书合起来,故意捏出一本正经的语气:“是想说这些么墨师兄?如果算上你在内,我看看——一二三四五——”说着还故意低下头扳起了手指,“这该是第六个人跟我说一模一样的话了。”
墨尘音无力的扶了扶额头,虽然想感叹连同伯藏主在内,所有人劝解这一天真行为的话语都出奇的一致,但还是看向赤云染那双柔和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开口:“云染你听着,这不是大学里普通的志愿者活动,这……”
“我知道。”话被打断,赤云染回以同样郑重的目光:“师兄是要告诉我信仰需要区分性别么?”
信仰需要区分性别么?一句话让墨尘音愣在了原处。
原来会这么天真的,并不止他一个。
“我还记得学院当时有一位老师在礼堂的演讲。”赤云染顿了顿:“我是个医生,或许我不能像哥白尼或者布鲁诺一样做到为追求真理而活,但拯救苦难者的生命,是我全部的信仰。”
久远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常青藤盘绕的校园里,墨尘音稚嫩而坚定的面容。那些连自己都快遗忘的东西,竟在赤云染的一句话里变得鲜活了起来,她口中的那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墨尘音的导师。墨尘音还记得在他的第一堂课上,这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者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一行端正有力的字体——I swear by Apollo。
“I swear by Apollo.”赤云染坚定的说。
注:I swear by Apollo。摘自希波克拉底誓言,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波斯及天地诸神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