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Diana905

1、凝思

　　甄嬛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眼睛，走神了。

　　对已经四十多岁的她来说，走神这件事变得愈来愈家常便饭。此刻的她名义上坐在这小和尚对面听他谈论佛法，但渐渐地，他的声音没了，轮廓糊了，最后只余一双眼睛还算清晰。浅褐色的近于琥珀色的眼睛，目光温和而包融，带给她一点点的，温暖的感觉。

　　他的眼睛。

　　她猛地发觉那人的说话声停了。对方眸光垂地，守礼地不与她的眼神接触。“太后若是觉得乏了，小僧这便告退，不扰太后休息。”

　　甄嬛闭上眼睛。她大概真是乏了，乏得这么容易便陷进一双原本应该非常陌生的眼眸里。“我是乏了。持逸，你下去罢。”

　　她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颐宁宫门外。午后阳光太烈，几乎要把宫门撑裂似地照耀进来，把持逸包裹在内，犹如一团圣光。

　　她几乎被晃花了眼。

　　跪在佛龛前，甄嬛为先她而去的端康贵太妃和贞怡太妃各上一炷香。宫中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如今乾元一朝的妃嫔只余她形影相吊，独自品味着孤清寂寞，承担着一个又一个盟友临终的重托。

　　她还记得刚年过半百，却衰老得如同七十许人的端康贵太妃，临终前被衰竭的脏器折磨得苦不堪言，只一口口地倒着气。已说不出的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眼中满是求恳之色，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

　　甄嬛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她的嘴型：“温——仪？”

　　贵太妃想点头，却猛然间被浓痰堵住了咽喉。她挣扎了一会儿，终是不待进行最后的托付便两眼上翻，手指从甄嬛掌间滑落。

　　还有贞怡太妃。自玄凌过世，燕宜便因思念过度而染恙。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岂知两三年内病情便急转直下，终于追随先帝驾鹤西游而去。所遗下的少子予沛和胡蕴蓉遗孤和睦帝姬，自是交由皇太后甄嬛抚养。然而甄嬛本就照顾着自己的一子三女，又兼辅佐少帝纾润，自是无法全力看顾。因此一待予沛成年便赐婚建府令其自立，而和睦则是比着怀淑的例，一直养在宫中。

　　一年年过去，终于只剩她一人。纾润寡谋而少断，多年朝事皆由她与胧月协助操持，方得勉强维持着不出乱子。所谓太后颐养天年的闲适日子，她竟没有享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