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oke》红糖和油条

5、5

　　5

　　我做了一个永远不愿意醒来的梦。然而现实如刀，刀刀催人醒。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的时候，已经在陌生的树林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最后的关头，是森林精灵的巡逻队掩护了我的弟弟们撤退到Himring以东，把疲惫的我们引到Lindon扑朔迷离的丛林并且给我疗伤。

　　“他们说Ulfang一族本来就是Morgoth的奸细。”
　　“恩。”

　　“他们说Azaghal临死前用你送的刀伤了炎魔。”
　　“恩。”

　　“他们说Hithlum和北边的阵线全部失守了。”
　　“恩。”

　　“他们说，……Fingon死了。他在战前把你送他的龙头盔给了他的人类朋友。”
　　“……恩。”

　　“……他们说是炎魔，他们把王的军队包围……然后……”
　　“恩。”

　　“我，我马上就出去……”
　　“给我唱个歌吧，Maglor。”

　　“……想听什么，亲爱的哥哥？”
　　“Noldolantë”

　　歌声中，我把左手举过头顶，看着指间漏下的阳光，有想哭的感觉。

　　再一次，我把他留在了绝望中。
　　和以前一样，我没有办法救他。

　　这次，我迷失，再没有人能领我回家。

　　* * * *

　　从那以后，我不再相信人类——虽然Bor家族的人类为了保护我们几乎全部战死。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了。
　　那时候，我心中的誓言已经完完全全苏醒。它像毒蛇一样吞噬着我的灵魂，让我终日不得安宁。

　　Luthien 死后，我和弟弟们率残部攻打Dior统治的摇摇欲坠的Doriath。Celegorm死于Dior苍白纤细的手中，Dior本人也死了，他的像极了他们父亲的儿子们被Celegorm的士兵丢弃在森林中活活饿死。Curufin和Caranthir也在那次战争中战死。

　　其后的一天夜里，我才发现所有喜欢和我拌嘴的弟弟都不在了。

　　不久以后，Gondolin沦陷，原本属于Turgon的一部分士兵和我的少数士兵在Falas相遇，我接受了他们，他们大多是诺多的贵族；我下令赶走里面的人类。
　　“哥哥你不能这么做。”这时候，是Maglor站出来阻止疯狂的我，“你把他们赶走，让他们做盗贼不成？”
　　我鄙夷地看了一眼那些对自己的未来极度迷惘的、刚刚逃出死亡阴影的形容猥琐的人类们……他们，多么脆弱。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发，灰眼，挺拔的身材。
　　只有他，虽然衣衫褴褛，却和别人的神情不同，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向我。
　　我在心里喊着那个梦中千回百转的名字，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拨开人群冲上前。
　　不，不会……他灰色的眼睛里面漫溢的怜悯阻止了我，我咒骂自己，看，那是个人类。
　　看他的耳朵，看他的胡子拉碴，他是人类阿。

　　“Maedhros，你还好吧？”Maglor询问着。
　　“我……我没事，”推开Maglor伸来的手，我说，“他们就归你负责了。”

　　太像了，我没有办法和他对视。

　　我不能，我以后也永远无法面对我记忆中的那个黑发的精灵。
　　攻破Doriath，我知道再次地辜负了他，而且有机会我还会继续辜负他。

　　丛林的生活单调而无趣，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多久，就有很多人类脱离了我们的队伍，或是开小差，或是迷失在Lindon森林的迷宫中。
　　然而一次又一次，他，留了下来。
　　显然，Maglor也留意了他。

　　在我第340次盯着那个男子的侧影发呆的时候，Maglor带着笑容，慢慢地说，“我问过他。”

　　“什么？”我装傻。“你说谁？”

　　“他说他叫Argon，”Maglor不吃我这一套，“他是当年Lady Morwen和Nienor离开Dor Lomin带入Doriath的年轻卫士之一，按人类的年纪还是一个少年——大概9岁吧。Thingol死后，他就一直在Mablung手下。在 Doriath被蓝山矮人进攻的时候，没有了Melian的Doriath乱成一团，Mablung曾经派他们出城寻找援兵。后来他在山林中迷路，及其偶然的情况下，被带入了Gondolin，作为Tuor家族的士兵战斗至今。他的剑术不错呢……”

　　“Turgon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即使他号称他是Mablung的士兵？”我看了那个叫Argon的人类一眼，他正坐在人堆外，静静地抽他的烟草。烟雾中，他的灰眼睛是那么明亮。

　　“哥哥……我相信，如果是我，看到那张脸，也不会怀疑他的……你难道，不觉得，他……”Maglor开始吞吞吐吐。

　　这时候，那个Argon向我们看来，“胡扯，像个鬼！”我扭头就走，留下Maglor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那时候根本没有时间让我想这些有的没的。

　　Dior的女儿没有死，她带着Silmaril逃到了Sirion河口，并在那里和Tuor的儿子Eärendil结了婚。

　　我体内的誓言喧嚣着，让我听不见良心的哭泣。

　　* * * *
　　“进攻！”我不知道我一声令下，又有多少生命就此走上不归路。

　　然而这次，注定有什么不同了。

　　“不，我们不能攻击我们的亲族！”谁的声音在喊，无数的声音应和。

　　“是谁？！”我转身砍翻一个离我最近的不愿意挪步的精灵士兵，温热的血溅了我一手，“还有谁想和他一样的？！站出来！！”我瞪着血红的双眼咆哮。

　　那时候，我知道我冲在最前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已经被抵抗的卫士杀死了……和许多次一样，我再次没有了退路。我的周围寂静如死亡，我的内心父亲的血奔流不息。

　　Gondolin来的士兵后退了。我发现，是那为数甚少的人类站在了精灵的前面，他们瞪视着我，显得愤怒而迷惘。

　　我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我的亲兵都知道，这是大开杀戒的信号——他们和我一样，都已经被誓言牢牢捆绑，有生之年，只要Silmaril一天不回到我们手中，他们就再也不能停止杀戮。

　　可怜的，低下的人类阿，你们居然完全放弃了生存的希望。
　　我看着他们落魄的脸，鄙夷着他们自以为崇高的行为。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疯狂了……

　　不，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那个叫Argon的人类！
　　和第一次见到我一样，灰眼睛里面写满怜悯。

　　他看着我，看看我残存的右手，他笑了。

　　虽然他有浓密的胡子，我却依然看到他笑了——连笑容里面都满是同情。
　　然后，我的手放下去了。

　　我的脑中一片轰响，我背过身去，让自己听不到看不见人类和精灵临死的惨叫。

　　那一瞬间，黑暗中，那双灰色的眼睛一直看入我残破的灵魂。
　　内心深处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在抽线，苏醒……
　　身边，传来Maglor压抑的啜泣。

　　我收养了Elwing留下的孤儿，没有让他们重蹈Dior遗子的覆辙。
　　两个孩子居然对我还有Maglor产生了感情。他们给了我堕落的灵魂极其短暂的快乐时光。

　　而我始终没有找到Argon的尸体。

　　那以后许久，我解脱了，我的身体在地底的烈焰中化为尘埃。
　　最后让我不舍的居然是那两个孩子，和那个人类那双能够看入精灵灵魂的灰眼睛。

　　许多许多年后，当Melkor成为一个历史上的黑点，Thangorodrim再也不复存在，Sauron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的时候，我终于得以离开Mandos的殿堂。

　　——你去过Mandos的殿堂吗？
　　告诉你，那绝对不能算是愉快的回忆。

　　无数的亡灵在里面飘荡，在这些没有形体的Fëar里面，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被我杀了以后还记得的，有什么时候被我杀的都不知道的，有到死都忠于我的士兵，有在海港被我下令斩杀的不听从我命令的Gondolin的战士，有Dior的兵，有Elwing的兵，Cirdan的兵……当他们如潮水般涌向我的时候我真怀疑如果我有Hroa的话，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掐死，吓死，咒死……千百万遍了。他们中间，没有Fingon。

　　而我的蠢弟弟们，像生前一样围在我的身边，他们中间，没有Maglor。

　　甚至没有我的父亲。

　　然而我知道我父亲在那里，就像我知道Maglor不在那里一样。

　　父亲固执地不愿离开，Mandos对我解释说他属于重点照顾对象，和我们不在一起。

　　“那我呢？我犯下这么多罪孽……”

　　Mandos万年的面瘫脸上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小子，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说。

　　“……那么，Fingon呢？我知道Fingon来过，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他不在任何地方。否则我能够感觉到他，就像当年他死去的时候一样。”Mandos转身准备离开，我的Fëa在他面前萎缩，挣扎，“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求你……”

　　也许是被我感动，也许是从来没见到Fëanor的儿子如此脆弱的样子，黑发的Valar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他说：“他不在这里。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再去寻找答案吧。”

　　“离开？”我感到奇怪，“我还能离开？”在犯下这么多罪孽以后？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小子。”Mandos的语气听不出嘲讽，反而有同情的成分在里面，“……没有谁是不可以原谅的。”

　　他的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说我的Fëa中还能有希望的话：Fingon一定和Finrod一样，在我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从来就没有谁能够恨他——他的一生是那样正直。

　　……

　　为了离开那里，我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然而还比不上我进来以前所付出的。

　　我发扬当年追逐宝钻的精神，一刻不停地缠着那些因我而死的Fëar，可以说是极度低声下气地祈求他们的原谅。
　　我本来希望得到更多的冷嘲热讽，然而没有，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而且居然成为了一种乐趣。

　　比如说有一天，我找了多年一直没找到的Dior的Fëa看到我后，立刻以一个Fëa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向我飘来：“求你Maedhros！”他哭喊，“让Celegorm闭嘴，我就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而他苍白的Fëa已经躲到我的身后，瑟瑟发抖（？）
　　这时候，我那个愚蠢的弟弟飘了过来，嘴里嘟囔的话，让我立即同情起瘦弱的Dior来——Celegorm摆出我从没见过的，厄，可以称之为深情款款的表情，说：“Dior美人~~~~我~~来~~~了~~~~~”
　　“O_O……”
　　“……=_=”
　　原来这样。

　　——喂，你真的原意原谅我？我可是灭了你们城的人啊~~
　　——没关系城堡坏了重新盖就好其实当时我虽然觉得那矮人项链没什么品位可是为了气你们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也不知道你们真会打过来TAT……）所以所以我也有错……
　　——Dior你这家伙真是太爽快了。但我是差点逼死你女儿的人啊~~
　　——没关系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成天我飞我飞我飞飞飞……
　　——哇，不是开玩笑的吧，我可是知道你的儿子被丢弃在森林中而见死不救的人啊~~
　　——……没关系坦白说我那两个儿子先天性小儿麻痹接生婆说他们活不过三岁你后来把我俩外孙拉扯得又白又胖他们一个做了人皇一个做了精灵大师都亏你当初心地善良教育有方诲人不倦谆谆善诱……
　　——哇赛！这你都知道，真是知音啊啊~~握手握手~~~可是~~~
　　——没什么可是了！！！我代表全体Menegoroth的守军原谅你总可以了吧他的舌头伸过来了啊啊啊！！！

　　成交！！

　　“Celegorm，走，我们去Mandos那里听他说教去，我想起来你昨天和前天都翘了。”
　　“Maedhros我恨你！！……Dior~~~~美~~~人~~~~等~~~~~我~~~~~”
　　Celegorm我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个爱好……不过说起来，Dior真不愧是最美丽的造物Luthien的儿子。

　　如果说我和Dior算是相识恨晚，那对另外一位仁兄则是避之不及。

　　一个我至今也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的Teleri精灵。大概就是那个在天鹅港曾经拿着小棍想袭击我，结果被Fingon一刀劈成两半的小个子家伙。

　　“我是被你杀死的第14个Teleri，Maedhros殿下。”他幽幽地飘到离开我五米的地方，以我为圆心转了三圈，然后恭敬地开口。
　　“Stop！你不是我杀的……”我的Fëa突然缩了一下，我想到了那个熟悉的黑发精灵，艰难地开口，“……好吧，就算是我杀的，现在您想要我怎么办？”不自觉地，我也礼貌起来。
　　“不是我要您怎么办，是您希望我怎么办，殿下……”

　　“嗯？”我想，如果我的Fëa还有人形的话，我一定已经抬起了一边的眉毛，诧异地看着他。

　　“很简单，您应该恳求我的原谅，殿下。”他依然毕恭毕敬地说。

　　“……好吧，我恳求您的原谅……”忍耐，Maedhros，忍耐……
　　“语调不够诚恳，殿下。”

　　“尊贵的灵魂阿~~~我恳求您的原谅~~~”如果可以，我的鸡皮疙瘩应该掉了一地了。
　　“态度不够端正，殿下。”

　　“我请你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不要给我白眼，殿下。”

　　这你都发现了，当渔民真委屈你了，下辈子投胎做老鹰吧。

　　诸如种种，我其实宁愿接受某些精灵的咒骂，骂过了他们心里舒坦我也算完成了任务。
　　那个Teleri最终也原谅了我，他甚至自豪地告诉我Fingon在的时候他也原谅了Fingon。我不去理睬他，至少我确定了Fingon来过。于是我的心情好起来，甚至和他约定复活以后一块喝酒，我请客。

　　……
　　在大殿里面的Fëar走的走，散的散以后，Mandos终于看厌了我飘来荡去无所事事的Fëa。一天，他遛鸟回来，对再次把他的宝贝厨房弄到爆炸的我说：
　　“你可以走了。拾起你以前的形象和记忆，回去吧。”

　　当时的我看着他的面瘫脸，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就像当初老爸对我们诡异地说“嘿嘿嘿小子们，收拾家伙，我们离开Aman”一样，我那时候不知道带走什么好，迷惘着，直到现在。

　　我真的，已经洗清自己的罪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