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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夜 ...

  •   好大的雪。

      好美的夜。

      她伸手推开窗,冷风一下灌进来,让她不禁眯了眯眼。

      可随即又欣喜翘首,看向院里的梅树。

      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枝条的梅树。

      没想到躲避大雪借宿的庵堂,也能这样美。

      “丫头,把窗户关上。”

      背后的声音轻柔极了,却不能拒绝。

      她虽然不情愿,转身的时候却已经将窗户带上。

      屋里又开始温暖。

      “娘。”

      她的娘是位美貌的妇人,三十多的年纪,却在脸上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妇人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让娘抱抱。”

      她想说自己已经十八岁了。

      但还是满心雀跃的扑过去,枕在娘亲的怀里。

      妇人温柔的抚摸着她缎子似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用手指梳着。

      眼中渐渐凝结泪光。

      “你爹他怎忍心……将你嫁到那般远的边城去?”

      她们是住在江边的江南人。

      只因为当年“指腹为婚”的约定,就得把女儿嫁去荒原上的边城。

      她却没有娘亲的愁苦,反而心底有一丝期许。

      未可知,她未来的夫君,是何等模样。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砰”的一声,振聋发聩。

      门外站着黑幢幢的人影。

      妇人扫了一眼,皱起细眉,埋怨道:“你又不敲门就闯进来。”

      妇人连训斥,声音都是极温柔的。

      没有男人会和温柔的女人拌嘴。

      但除了她丈夫。

      “你是我女人,她是我女儿,我进屋还敲哪门子的门?”说着,就将手里的卤牛肉顿在桌上。

      妇人撇头。

      黑影走进屋里,才看清是个十分魁梧的壮汉。他脸上的胡子根根如铁,仿佛能拔下来当暗器,将人杀死。

      这样魁梧的壮汉,指甲却很长。

      长的不像是指甲。

      泛黄而坚硬。

      就这样凶神恶煞的人,却对着妇人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从怀里摸出油纸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哄着她:“别怄,我给你买了桂花糕。”

      妇人不答。

      壮汉又上前几步,细声细语的下话:“娘子,你若不吃,那我白跑这几里路了。”

      雪天里的几里路,相当于平日几十里路。

      妇人瞪了大汉一眼,道:“你迟早得把我气死!”手却飞快抢过桂花糕,边拆纸包边忍不住的笑。

      “爹,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给她买了还不乐意,若是给我买,早就叫你千千万万个好爹爹啦。”她抚掌笑罢,便挂在她爹手上撒娇。

      妇人指着他父女二人又是气又是笑:“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过来一起吃。”

      她揉揉肚子,拖着壮汉来到桌边。

      只有粗糙的卤牛肉,劣质的烧刀酒,还有甜蜜蜜的桂花糕。

      但她却觉得无比满足,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其乐融融更快乐。

      她低垂着首微微发笑。

      妇人放下桂花糕,忽然感慨道:“我们女儿长大了。”

      她不知道妇人为何突然说这句话,有些奇怪的抬头。

      “丫头,去把那喜服换上,我和你爹想看看。”

      壮汉愣了下,随即点头附和。

      她虽然奇怪,但还是照做。

      从未穿过这般华丽繁复的衣服,她低眉敛目,从里间缓缓走出,想到那位和她有婚约的夫君,不由微笑。

      “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妇人又重复一遍,感慨万千。

      她很喜欢这身喜服,轻透的红纱,摇曳的裙摆,风一吹,整个人仿佛就要飞起来。

      于是她提起裙摆转圈,笑着问:“爹,娘,你们觉得好不好看?”

      爹和娘都没有回答她。

      窗户上破了个洞,呼啸的冷风从屋外饥渴的灌进来。

      人的脑袋上也破了个洞,却没有血从里面喷出来。

      壮汉的太阳穴上插着一支箭。

      只有极深、极快的力道才做到。

      妇人瞪着眼,颤巍巍伸手,想要把丈夫头上的箭拔出来。可她刚碰到箭羽,壮汉的头颅忽然炸裂开,红的、白的,沾了妇人一脸。

      只剩下脖子,和凹凸不平的血窟窿。

      “爹!”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却只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一声。

      “丫头!不要说话!”妇人脸色雪白,衬的脸色的血更红。

      妇人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可还是迟了。

      窗户被人推开。

      跳进来负伤的一男一女。

      女人搀扶着男人,姿势和妇人搀扶着女儿一样。

      男人手里紧紧握着刀,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是屋外漆黑的夜色。

      他看了眼没已经没有头的壮汉,目光里似乎不忍,对女人说:“他武功平平,你杀错了人。”

      女人斩钉截铁道:“没有!他娘子便是丁白云的结拜姐妹,这次!这次……定然也是丁白云请来杀白家的帮手!”

      “你怎的偏偏认为是丁白云?”

      “我听出她的声音。”

      “他们没有穿夜行衣,也没有蒙面。”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女人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支箭筒,对准了妇人和她的女儿。

      妇人终于回过神,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我不认识什么丁白云!”

      妇人的声音终于不复温柔。

      反而像裂帛般刺耳。

      她上前抱住娘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娘不认识丁白云,我们一家人也不认识丁白云!”

      丁白云是谁?丁白云是什么?

      她不知道。

      风雪更大了。

      她只是往窗外轻轻一瞥,却再也移不开眼睛。

      她是想移开眼的。

      可是偏偏移不开。

      美丽的梅树枝桠上,不再是沉甸甸的雪,而是红色的,断臂残肢。

      地上也不是白色的雪,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死人,死人身下的雪,将地染红。

      什么时候的事情?悄无声息的,死了这么多人?

      而活着的人都蒙着面,穿着夜行衣,拿着同样的舞器,对着窗户里的他们虎视眈眈。

      拿着黑刀的男人冲到窗前,眦目欲裂:“先勇!”

      地上这么多的死人,哪一个死人是“先勇”?

      “白天羽,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白天羽看了眼他的刀,不顾一切的冲下去。

      她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不得不惊叹天下竟能有这样的招式。

      白天羽以一对十几,却还能伤人。

      他手上的刀?

      是什么刀?

      她还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那柄刀吻上自己脖子。

      所以她必死无疑。

      然而她却看见白天羽疯了。

      疯狂的拿刀砍所有人,那十几个刺客被他杀了大半,其中还包括庵堂张望的尼姑,和她的娘。

      白天羽逃不了死。

      他和他的夫人都逃不了一死。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白天羽和这群黑衣人的厮杀会牵扯到自己一家?只因为他们今夜在这梅花庵堂?

      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想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于是她站起来,走到两人的尸体身边,狠狠的一踢。

      脚却从身体穿了过去。

      仿佛她已经是一道青烟。

      她这才记起她死了。

      明白这点,她连忙回头,却见屋里躺着一具尚未冰凉的尸体。尸体穿着红色的喜服,脖子脑袋间只连着一层皮,诡异的折出角度。

      眼睛若不突出眼眶,那和自己长得真像啊。

      面前的八个黑衣人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各自在这些尸体上搜寻可拿走的东西。她看见一个黑衣人从白天羽怀里拿走了一柄小刀。

      这柄刀她竟然认得。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认得。

      另一个黑衣人,看起来明显不一样。

      因为他即使穿着黑衣服,都比其他穿黑衣的漂亮。

      这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走到白天羽的尸体边,盯着他的脖子看了许久。

      而后,她忽然摸出一柄刀。

      最普通的,铁刀。

      刀光一闪,女人便割下了白天羽的头。

      女人捧着丑陋的人头,鲜血沾满双手,隔着面巾吻了吻白天羽的额头。

      连鬼都被女人吓着了。

      这些人动作十分利索,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在半个时辰内搬走。

      包括她的,她娘的,她爹的。

      她想阻止,可她只是一缕魂,除了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她想跟着去。

      去看看自己家人的尸体埋在哪里。

      可是她走到庵堂口,便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将她的魂系在木桩上。

      她只能在梅花庵徘徊、游荡。

      好大的雪。

      好冷的夜。

      ×××  ×××

      黎明。

      破晓。

      她站在朝阳下,竟没觉得哪里不对,看来书上说鬼怕阳光,不值得相信。

      就在这时,梅花庵虚掩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素裳,不施脂粉,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女人的表情庄重而悲痛,最后痛到极处,便是扭曲。

      昨夜被染红的雪地,丝毫没有干涸的迹象,反而愈发的鲜艳。

      女人先是凄厉的哭,哭的比鬼还可怕,一句一句的述说着她和白天羽的爱情。

      哭是哭不够的。

      女人不得不止住哭声,抓起地上一把鲜血染红的雪,抹在婴儿的脸上,也不怕这冰冷的雪渣将其冻伤。

      “红雪……傅红雪!”

      女人死死的盯着怀里的孩子,一字字道:“你从此以后,就叫傅红雪。你爹的仇,我已全部赋予给你!”

      她轻飘飘的来到女人身边,看了眼襁褓里的婴儿。

      突然怔住。

      这个孩子叫傅红雪。

      那死去的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

      看来还是不能在阳光下太久,她突然有些畏惧,恐慌。

      因为她忘了,从开始就忘了自己的名字。

      她也忘了父母的名字。

      但却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杀害了她原本幸福的一家。

      白天羽。

      既然面前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是白天羽的妻儿,那她,就要讨回来。

      仇恨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在她死的时候,已然改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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