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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此间少年16 ...

  •   越说越觉着心酸,越说越觉着委屈,眼泪越发流个不停,到后来索性话也不说了,只管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两只手狠狠揪着他的袖子,一劲儿放声大哭起来。
      乍一开头他还有些慌乱,神情之间也因我的埋怨而现出几分窘迫起来,不过很快的,他也忘记了自己,专心为我心疼了起来,可怜他粗手大脚,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子才好,只能很郑重同时也很僵硬的将我一把环抱住了,想了想,开始用手笨拙的轻拍起我的头发,明明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该怎么说,只能继续傻呆呆的把我越抱越紧,直到抱着我轻轻摇了起来,一面摇,一面还轻轻哼起了一支我从未听过的歌谣。
      那歌谣的调子舒缓轻柔,好像是额娘在摇篮边哼唱的摇篮曲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可亲,隐隐还合着一丝大漠草原的苍凉豪迈,叫人不由想起了蓝天白云下,宽广辽阔的大草原上策蹄奔跑着一群群自由如风的野马,我且哭且听的,也不知怎么了,感觉这歌谣仿佛带着种魔力,听着听着,倒叫我一颗别扭委屈的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以前从没听过他哼曲子,这会子乍一听见,倒叫我渐渐止住了哭声,擦着眼泪连声哽咽气紧,他见我终于肯抬起头来,赶忙也俯下身去,就势用额头顶住了我的,鼻尖凑在我的鼻尖上轻声说道:“是我不好,身为男子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不但不能叫你开心,倒叫你吃了这么多苦,都是我不好,你若是要怪,就只管怪我吧……”
      他的额头温暖踏实,他的声音哑哑的,明显也带上了泪意,我被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迷的一晕,更哪还经得的这般的温柔体贴,泪早就不淌了,手却还要死死扣住他的手,一半解恨一半撒娇的暗中故意用力捏了下去,听他痛得抽气,一时又舍不得了,赶忙松开了,两手捧着刚才捏痛了的地方,轻轻替他搓揉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躲在黑暗里头,你抱着我,我搂着你,相互依偎着,十指紧紧扣在一起,贪婪的感觉着对方手心里的温暖和踏实,再也不敢再作半点分离了。
      长生天,我愿耗尽一生的眼泪,跪烂一双膝头,只求眼前这一刻的幸福,能够来的更久,更久一些……
      不过幸福的时光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就如汉人白居易所描绘的那样,来如春梦不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就在我几乎快沉入黑甜美梦中的时候,门外大娘的声音陡然响起,生生惊了我一颤:“万岁爷,宗人府戈侍哈勒勒求见。”
      一听这话,我急忙就要挣脱出龙广海的怀抱,他却紧紧扣着我的肩膀,将我依旧抱在怀里,用眼神示意我只管安心,随即拿手轻轻抚摸起我的背,仿佛我是只受宠溺的猫儿似的,直待了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叫他进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跌了进来,全身吓得不住颤抖,黑暗中也能瞧得出一脑门子尽是晶亮的汗珠,见了龙广海头也不敢抬,只敢将身低俯在地,口中诺诺称道:“奴才勒勒,参见我主万岁,愿我主吉祥如意,龙体康安。”
      我猫在暗处偷眼观瞧,原来这戈侍哈我也认得,就是那日一味撮合我与左连城的四袋少年,胡孙儿!
      眼见他这般狼狈,龙广海也不答话,更不叫起,只是安坐高处静静的审视着他,那目光无喜无怒,浑然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他心里所想,更猜不透下一步,他将如何对待脚下这个早已噤若寒蝉的下属。
      也不过这么一刹那吧,他便已回归本位,方才还是情意款款的笑容,此刻已被霜寒气所凝固,不动声色的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酷。
      在我看来,此刻这一片寂静,远比当日病无常的步步逼近来得更加沉重,就仿佛是两扇石磨碾住了心脉,压迫得人一点点儿一寸寸的肝肠寸断,甚至连我这个旁观者的呼吸声也不禁短促了起来。
      大约过了许久,脚下的胡孙儿冷汗都快淌干了,脸色泛黄泛绿,瞧得出已经几乎吓破了胆,龙广海这才仿佛满意,开口朗声说道:“勒勒,这两年没见,你可过的还快活?”
      一句话仿佛将满室的压抑捅破了一点儿小口,气流顿时涌动,胡孙儿也终于能够透出一口气来了,赶忙叩头回话道:“回主子的话,小人自两年前奉命进入丐帮,一直谨遵圣命,为朝廷刺探消息传递情报,不敢有半点疏忽,自从今年年初提升四袋,更是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的任务……”
      “住口,少拿这些场面话来糊弄!”龙广海一声怒喝登时打断他的话头:“朕没有问你这个,朕问得是你过得可还快活!“
      胡孙儿被这一声雷霆怒喝吓得通身一颤,过了许久才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子问小的过的可快活,恕小的不敢做答,小的只能说小的每天都跟站在悬崖边儿上似的,没有一刻不是在提心吊胆,小心加小心的过着日子,并不为小人自己这条贱命,却实是为了完成主上交给小人的任务,这两年以来小人没有一天睡踏实过,吃不香走不稳……”
      一段话说得凄切惨痛,龙广海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这两年你过得不但不快活,反而还为完成使命受了许多苦楚了?既如此,朕倒是该要赏你点儿什么才好了,来啊!”
      声音未落,大娘已经闪身在前,冲龙广海叩头道:“主子有何吩咐?”
      “将这欺君罔上的贼子拿下,伺候他领赐!”
      大娘得令,口中还在低声称“是”,一双纤手已经蛇信般陡然探出,一把扣住了胡孙儿的双臂,只听“咯咯”一声脆响,肩关节的两段骨头皆已尽碎裂了。
      眼看胡孙儿痛得惨叫一声,眼角充血,斗大的汗珠如浆涌出,我吓得心头一跳,抬头往龙广海脸上瞧去,却见他镇定自若,仿佛闲庭漫步一般,面上还微微含笑,看着胡孙儿继续说道:“既然领了赏赐,那么朕不妨再来问你,这两年你过得可还快活?”
      两条臂膀被硬生生掰断,胡孙儿倒还强撑得住,听龙广海这样问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颤着声音回答道:“小人不知主子说的什么,小人一心只为完成任务报效朝廷,绝无二心!”
      “哼!好一个报效朝廷,只怕你报效的不是爱新觉罗的朝廷,而是你自己那点儿小九九才对!”龙广海再也忍不住,厉声怒吼道:“再赏!”
      随着大娘略一发力,胡孙儿的一双肩胛骨如豆腐一般,登时尽碎了,猩红的血肉合着惨白的骨渣迸溅出来,一点儿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心口越发揪紧,刚想抬手去擦,却早被龙广海一眼瞧见,早已举起衣角替我轻轻擦了去。
      只听他凑在耳旁小声说道:“要是觉着怕,只管合上眼睛,一切有我呢……”
      他是个何种模样的男子啊,一会儿是情意款款温柔知心的情种儿,转眼竟又这般强势残酷,见酷刑而丝毫不为所动,分明又是一副铁石心肠,少年天子,帝王心术,可怜他未及弱冠之年,已历炼出如此阴晴难测,他的童年时代,必定每一天都过得相当艰辛吧……
      看着他,我的心并没有因如此大的落差而生出隔阂,相反地,我只是深深的,深深地可怜着,同情着他,眼看着他在各种角色中不时变幻着自己,一时冰冷一时温柔,一时嗜杀一时博爱,他的心,又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无奈啊……
      将头紧紧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声音低沉的,仿佛天边的闷雷般的,在头顶轰轰作响:“想你勒勒出身罪奴,若不是当年宗人府管事儿赵良栋看你还精细聪明,尚算的一个可造之材,早把你发往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饱尝风霜苦寒去了!本以为你总该识恩图报,怎料的你不但不思忠君报国,自从进入丐帮细作以来,反而暗中与丐帮败类莫奇勾结成奸,全不顾皇命任务,更可恶的是你居然丧心病狂,为求私利刻意残害同僚,致使其他十余名派入丐帮的宗人府细做死的不明不白,妄图以你一己之力蒙蔽朝廷耳目,混淆视听暗中得利,真真狗胆包天,不知死期将至!”
      说到这里压不住怒火,伸手一指胡孙儿:“凡人皆有私心,尤其值此动荡之时,求财求权本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暗中与那莫奇联手,将芳儿这个无关之人引入局中,故意撮合她与左连城,让人误以为少年帮主为女色所惑,生生将芳儿送与烽火浪尖之上,若不是朕早来两天,只怕此时她也已经死在那起子一心护教、铲除狐媚祸水的长老护法手里了!好你个这不知死活的奴几,即便国法能容,家法也绝容不得你了,来啊,将这叛徒就地正法!”
      此言一出,跪在地下已经瘫软如泥的胡孙儿吓得通身一颤,血肉模糊的就像撑起身子,奈何两条手臂都尽化作血泥,根根白骨青筋清晰可见,那里还有力气再强做什么挣扎,只能瘫在地下,沙哑着喉咙口吐血沫不停咳嗽,大娘听龙广海这样吩咐,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出手如电,反而低头犹豫了一下,随即挨着胡孙儿双膝跪下,朝上连连叩首,低声说道:“我主圣心明鉴,这胡孙儿罪行滔天,的确算得上死有余辜,只不过奴婢拙心推测,既然事已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顺着这块臭肉安排好的路子继续演下去,联合那位已经效忠朝廷的丐帮元老一块儿出来做场好戏,将那个莫奇,连同他的一干党羽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听大娘此言,龙广海一时沉吟不语,我在一旁些微泛起了糊涂,目光无意间瞧见帕子上的血迹,想起病无常当时的话,猛然间灵光一闪,霎时倒也理清楚了其中的脉络,怪不得那莫长老要保全病无常的性命呢,原来是要借病无常的人脉,与鳌拜乱党联络勾结上,从而将丐帮一干帮众连同资产献于老贼,用丐帮的千年基业做自己飞黄腾达的垫脚石,为了保证这卖主求荣计划的顺利实施,莫长老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联手胡孙儿,利用左连城对我的爱慕,将他对我的痴迷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帮众的注意力引到对“红颜祸水”的不满与讨伐上来,用以更好的掩饰自己暗中这桩不可告人的诡计阴谋,单说莫长老这份心智,真称得上人中翘楚,老而弥奸。
      想清楚这一层,再联系大娘方才的话,原来大娘的意思是以不变应万变,先不要打草惊蛇,待联合上那位投诚朝廷的丐帮长老一起,演一出将计就计的计中计,才好叫莫长老的如意算盘全盘皆空!
      那么,丐帮中那位投诚朝廷的神秘人又是谁呢?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胡孙儿是叛徒,那么大娘呢,她是否就是忠心耿耿,足以信任呢?
      想到这里,我在身后轻轻扯了下龙广海的衣袖,以眼神向他示意,龙广海并不露声色,略沉吟片刻,也是暗中轻捏了下我的手腕,只这么轻轻一触,两人的心意便已相通了。
      果然,只见他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了:“以当前形势看来,这提议倒也不施为一可行之计,很好,就由大娘你来处理这块臭肉,务必要撬开他的嘴,问清他们的计划中的每一点细节,待料理停当之后再来禀报!”
      大娘得此口谕,赶忙口中称喏叩首下去,毕竟不肯死心,一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却早被龙广海洞穿心思,当头一声厉喝道:“不必多言了!要知道你自先帝初年受命混入丐帮之中,至今已有一十九年,资老历深,本应妥善管辖手下为朝廷尽职尽忠才是,哪知你每每公私不明心意不坚,不但不能统筹时局,反倒被这小字辈的胡孙儿以家务私事相要挟,从此优柔寡断无所作为,任由近五年来潜入丐帮卧底的一干同僚陆续被害,情报机密屡次泄漏,导致如今势态失控,陷入这一步几近造反作乱的田地!若不是看在你尚算忠心的份儿上,早办你一个通敌大罪了!如今朕看在芳儿的面儿上,特意网开一面,给你这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若还不知把握,就休要怪国法无情了!还不快滚下去!”
      一段话犹如当头雷霆,吓得大娘当场面色如土浑身打颤,除了连连叩首之外再不敢多言,急忙一把抓起胡孙儿,往隐蔽处自行审讯去了。
      眼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昏暗之中,我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能微微顺出一口气儿来了,抬手一边擦拭着满头的冷汗,口中一边轻声嘲笑道:“好个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以前从书上读了还觉不出什么,今天有幸,可算见了真章了……”
      我这一面嘲笑,却不曾想身旁的龙广海也伸手过来,猛地搂住了我的腰肢,略带粗鲁的将我一把揽进怀中,一手托着我的下巴,凑在脸颊上不住地摩搓亲昵,前一刻的天子之威转眼化作千般柔情,合着男子特殊的体味将我团团笼罩,激的人情不自禁,在他火烫的指尖下微微发颤起来。
      听他的声音在耳旁宛如呓语,又好似低吟般的轻轻响起:“你这丫头,一个月不见,今天好容易见着了,嘴巴却还是这么不肯饶人的,真叫人爱也爱不够,恨也恨不完的,倒是和一位古人好有一比……”
      “那位古人?”我被他熊瞎子似的搂得透不过气来,一面又羞又笑,嘴里还要怪道。
      见我一脸迷惑,他得意的闷声发笑:“哼,原来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呀,也罢,今天不妨就由本尊来教教你,其实也不是别个,你这张小嘴巴,唯有那貂蝉可比,又刁,又馋……”
      “貂蝉,刁馋……”乍一听我还有些迷糊,待仔细一想,登时笑得喘不过气来,将手变爪,连连抓挠在他腋下,见他痒的耐不住,笑着又蹦又逃,我半含着是羞恼,半含着是撒娇似的骂道:“我若是貂蝉,你便是那色迷心窍的吕奉先,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喔,不对,连中看也算不上,顶多算是个小白脸子,还扫帚眉疤瘌眼,小白麻子□□嘴,除了我这个又刁又馋,看还有哪家的缺心眼儿闺女肯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越说越好笑,到最后说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两个人抱着笑成一团,在一片尘土的泡菜坛子中间又打又闹,全顾不了身在敌阵的危机,只愿贪婪的尽情享受这一刻的幸福,将眼前的这个少年便看作是生命中的一切,因为有了他,我才真正懂得了幸福的含义。
      或许就是如此吧,就如同宋人秦观说的那样,他在哪里,哪里便是天涯……
      打闹搓揉也不知多久,见他渐渐面红气喘上来,我这才发觉有些不妥,低头一瞧,原来自己整个身子都贴在了他的胸前,整个人几乎是猴在了他身上,两个人半搂半抱的,竟是不知不觉就滚成了一团,一经反应,方才觉着羞臊起来,刚想哂哂丢开手去,却被他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心跟燃着两块小火炭似的,烫得我通身陡然一颤,心中紧跟着一阵发虚,一抬头掩饰着刚要嗔怪,却不想正撞上他炯炯如炬的目光,仿佛暗空里腾起的两团火苗,一言不发的,只是一个劲儿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眼神间分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暗流动,那样执着热情的,凝视着我,叫我空张着嘴,口干舌燥的一句话也说不出,除了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之外,心头犹如小鹿突撞,一颗女儿心,几乎不曾蹦跳了出来……
      讨厌个的,干嘛突然这样子瞧着人家,跟个恶狼似的,好像要扑过来一口把我吃掉一样……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我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跟凭空塞进了一团乱麻似的,浑浑噩噩的,面对着眼前这个火一般发烫发热的异性驱体,我也不自觉的全身热了起来,攥着手腕僵坐着,嘴角发干呼吸急促,满心中仿佛是渴求着什么,仿佛又什么也不敢期盼,身体里头仿佛有股热流在一刻不停的暗暗涌动,一时逼近心口,一时窜入腹中,热烘烘的气流跟条活生生的蛇般的,直搅得人心浮气躁一刻也不得安宁,到后来竟是直到手指尖儿上,也难以克制的阵阵生痒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呢,怎么就好这样坐立不安呢,也许是这屋里太闷,又或者是我气血不调,总之身子开始一阵阵的发烫,头开始一阵阵的发晕,一张脸红的烫的跟块烙铁似的,几不曾滴下水来了……
      我这里折腾得狼狈不堪,对面的龙广海的模样也好不到那里去,两眼瞪得跟两盏小灯笼似的,只见发红发亮,攥着我的手更是烫到不行,而且越抓越用力,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一声粗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猛然间发力将我往前一带,一把紧紧搂在胸前,我只被他撞得眼前一黑,脑子里越发晕沉,四肢手足一下子全都不听使唤起来,一片恍惚中听见他在头顶沙哑着喉咙说道:“芳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就在两个人的体温陡然升腾,相拥相抱,几乎不曾把对方融化了的时候,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冷冷响起,如卷地北风,又如料峭春寒,冷得人也为之心口一缩:“既然是想到不行,二位就请寻个雅静地方互诉衷肠去吧,别在这儿你侬我侬的,反倒妨碍大爷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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