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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荣氏夫人3 ...

  •   眼见我合衣跪拜在地,荣氏夫人先是一愣,继而又喜又急,一时悲喜交加,眼中越发泪流不尽,一旁伺候着的两个小丫头子看着发急,赶忙就要过来搀扶起我,又见主母落泪,另一个着急又赶紧去打洗脸水,可怜她两人身小力弱,岁数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小几,任凭再机灵三四分,也终究淘不尽孩提本色,越是着急,越是忙乱不堪,脚下磕磕绊绊迈不开步子,只听“咣当”一声,其中一个把持不住,到底还是打翻了手中的水盆。
      我看着她们溅的满身是水,两张小面皮上急得发红发白,干搓着双手,站在一地水渍里咧嘴要哭,不由觉着好气好笑,抬眼望向荣氏夫人,她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四目相对间,我收住了眼泪,忍不住一个破涕露出笑容来,对面只见荣氏夫人似乎长长舒出了口气,也止住了泪水站起身来,弯腰重新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冲着我展颜一笑,眉目间有说不尽的疼爱欢喜,又恢复了之前爽朗可亲的模样,抬头对那两个小丫头朗声说道:“这会子又是眼泪水,又是洗脸水,七七八八全闹在一块儿,不知道的还当我这里是海龙王的水晶宫呢,你们两个小蹄子敢情是还嫌水不够,还要挤出点儿猫尿来点缀是不是?好了好了,我又没说要打要罚,就值当着你们两个这么乍乍呼呼的,还不快拿墩布进来把水擦干咯。”
      一边笑着说小丫头子,荣氏夫人一边牵着我往外间走,绕过屏风,只见外间屋子因为开了窗,之前满屋子浓重的香火味道渐渐被风卷走了一些,渐渐能看得清屋子里的家什摆设了,却依旧是华贵非常,与之前斗室的朴素清雅截然不同。
      荣氏夫人引我来在一张圈椅前坐下,转身也在对面安坐,含着笑意看着我,见我四处打量,微微摇着头说道:“说出来芳儿你可别见怪,自打我家那老东西在京城里闹出那么多事儿以后,我就不乐意在家里住着了,也不为避嫌躲事,不过是图个眼不见为净,心里别老觉着堵的慌罢了,于是打夏天起我就挑了几个心腹丫头跟着,几十个人一起搬来家庙这里住着,唉……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那老东西见我个性,心中想来也是有些愧的,说是怕住在这里委屈了我,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前前后后添了这些个花花哨哨的劳什子进来,把这好端端的清静地方给倒持的庙不像庙,馆不像馆的,我是住不惯的,也懒得和他去辨,索性一个人单辟了一间小屋子住着,没这么多家什摆设堵着,反倒住着舒坦,每天进进出出也没什么正经事儿,要么就请师姑讲讲佛经,要么就是养养花,种种菜,烦了闷了就是曹氏和那两个小妮子陪着唠唠家常,这日子过得倒也适意的多了……”
      我听着荣氏夫人说话,越听越觉着心里暖烘烘的,只觉着她就如同额娘一般可亲可敬,加上言辞爽朗,姿态大方,越发叫人愿意亲近,好久没有这般温暖的感觉了,不由得我不卸下一身的胄甲,仿佛是个弄膝小儿似的,一面听着她说话,一面也拉着夫人的手,一个有问,一个有答,絮絮叨叨扮娇撒痴的,把说不尽的家常暖话掰整成零,由零化整,娓娓道来。
      一开口,话题就如滔滔江水般翻涌不绝,说着说着自己也是暗暗吃惊,没料到原来我竟也是如此的话唠,只顾一刻不停地从额娘的现如今的身体,到她平日里爱玩儿爱做的事儿,到改不了的南方口味,到上次梳头时头顶上又多了几根白头发,到太医院的方子不济事,常按伍先生的方子吃药,直到家里的二婶对额娘看护的好之类种种的话题不断,说到高兴之时甚至手脚并用,连比带划的演示个不停,荣氏夫人笑着听我连篇闲话,听说额娘一直身子不爽,她老人家面色微变,显是担心焦虑,听到额娘还跟当年一般贪吃甜食时又笑逐颜开,抚掌呵呵发笑,直到听我说起伍先生,及至二婶对额娘的好,荣氏夫人竟是一愣,张口想问什么,继而却又默默不再言语了,我见她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心头跟着一颤,不由止住了话语,眼望着她老人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荣氏夫人见我紧张,自失的微微一笑,发力攥了攥我的手腕,安慰我道:“瞧我们芳儿这个巧劲儿的,怎么就能聪明成这样了呢,我呀不过是听你说起你家那二婶母,想起了之前的一段故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呢,想来你们年轻女孩也不爱听,只不过……”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或许你家那伍先生,倒是在其中有些渊源的……”
      我听得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荣氏夫人叹了口气,眼底含笑着对我说道:“其实这要说起来,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儿,本来我们女人家这一辈子又能有几件大事儿,最大的一件不过就是嫁人而已,只不过这世间的事儿,都是粗柳簸箕细柳斗,将将就就凑凑合合的怎么都好过,可若要认真计较起来,就难免生出许多枝枝杈杈,踏出数不清的的岔道儿来,千百年来多少小姑奶奶老姑奶奶有享福在想的开上的,也有毁在想不开上的,而你那二婶当年,就最是个想不开的典范……”
      “想来芳儿也该知道,你家二婶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若是大行皇帝还在世,只怕她,连同她们一家子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得势,可惜她那姐姐董鄂皇贵妃死的早,又没能留下皇子,而大行皇帝年纪轻轻就走了,多少也是因为她那姐姐的干系,所以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眼里,你家二婶和她姐姐一样儿,算得上是个道地狐媚子,若不是大行皇帝当年在董鄂皇贵妃临死前许了诺,亲口答应要照顾好你们二婶一家,只怕她早被无声无息的惩治死了,不过就算不死,当年她也没落着什么好,大行皇帝驾崩之后没多久,就由皇太后指婚,下懿旨将她指给正红旗的甲喇格戈尔……”
      “这事儿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满朝上下绝大多数人都拿着当笑话看,论说人品,格戈尔已经算是够糟糕的了,更要命的是他还出身正红旗!那可是出身卑微的下五旗呀,以你家二婶的容貌人品,嫁一个铁帽子王爷又待怎的,却偏偏要她去嫁个比自己娘家差的不是一等二等的人家,以她的心气儿性情,这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命嘛,再加上她又是个绝对想不开的主儿,眼孔浅年纪又轻,经这么一折腾,哪有不往太皇太后面前大哭大闹的,越发招惹来后宫议论纷纷,继而蔓延到京城各家门庭内宅,那起子老婆嘴,什么难听话说不出口,人家一个姑娘家被合着伙儿的这么一搓摩,至好也不过是给打压下了气焰,老老实实遵旨嫁给格戈尔,而至坏呢,就跟你二婶当年一样,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儿……”
      说到这里,荣氏夫人摇头苦笑,我不由瞪大了双眼,伸长脖子带着几分吃惊的嚷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荣氏夫人笑着抿了口茶,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尖儿:“人小鬼大,还有什么事儿是你不打听的吗,后来就要说到你家的伍先生了,其实不但你家玛法看中了人家,连我家那老东西也一直在打伍先生的主意,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汉人有一肚皮了不起的见识,跟三国时的孔明似的,可是个做参赞幕僚的活宝贝……”
      我听的心头一动,猛然间想起当日那块薄荷胰子来,怎么,这里面,果真还有伍先生的事儿,他和二婶当年,又能有些什么故事呢?
      “那时候,你家二婶至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连前门楼子都没见过的小姑娘,可那丫头胆子大性子野,多出格的事儿都干的出来,她既不愿意嫁给格戈尔,就抱定了抗旨不婚的决心,一天夜里趁着家大人都睡下了,她竟然改了男子的装扮,一个人骑着马带着包袱,离家出走去了……”
      抗旨逃婚!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娇媚如花的二婶,当年竟也曾如此执着,竟有勇气将双亲脸面身份一概抛下不顾,执意按自家的心意行事,真叫人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恼恨才是。
      更哪堪又想到,当年那个一人一骑远走他乡,野性不羁的北国女子,如玫瑰花儿一般的多刺儿热烈的个性,如今竟被搓摩成这般八面玲珑,城府深沉,这十多年的煎熬下来,她又该身受了多少风刀霜剑,人情凌厉……
      荣氏夫人说着也笑,却不似我这般感触,只是按自己的主意往下评说道:“我们满家的姑奶奶,虽说不像汉家女子条条纲纲管的那么严,却也是极看重脸面的,若是哪家出了个逃婚的女儿,一家子大小都跟着抬不起头来,更何况她还是抗旨!所以当时她阿玛接二连三的进朝请罪,她额娘哭天抹泪的跪在皇太后宫前,一杆子全没用,皇太后那是动了真怒,狠了心要治了你家二婶,竟不惜传旨宗人府往直隶、河北全境搜检,大有不抓回来宗法处置绝不罢休的劲头儿!”
      “就在这事儿闹的炸开了锅,后宫内阃那一干子闲人伸长了脖子单等着看热闹的时候,你二婶居然自己个儿回来了!不但自己回来,还用马驮回来一个全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汉人男子,在城门口乍一遇见,只觉着她跟换了个人儿似的,满头满身都是土,一脸的痴迷,看着神情似乎是哀伤,眼睛里却不见半点泪水,见了人就当场推倒叩头,嘴里却并不称罪,只是求人快些救救那个男子,再就是一刻不歇的立刻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在宫门前长跪不起,磕了不计其数的头,把额头都快磕穿了!瞧着那个可怜劲儿的吆,一时间满京城热闹非常,七嘴八舌的都在议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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