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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景嬷嬷3 ...

  •   床边众人沉默下来,间或有细碎耳语悄不可闻,五娘扶在床头一直未语,只听得见镯子在腕间轻轻不断击将声音,手中又有丝帛搅动扬起风声,似是在紧紧攥着条帕子,迟迟难以答话。
      满室炭火气息越发炙烈,气氛也越发压抑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五娘一声长叹,继而一阵钗环碰撞,似是要敛容直立起来。自己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却又生怕真的会从五娘嘴里听见,就此落了实去。
      依稀觉着五娘站了起来,依旧是那么慢条斯理的,自扬手整了整头发,捻着帕子点了点嘴角,拿眼满室里扫了一扫,见地下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的瞧着她,不由轻轻发了一笑,一面抬手将帕子往门襟上掖着,一边儿微微抬起头,她那一双黑幽幽的葡萄眼珠,水银似的在眶里一路流转过去,也没有捡着哪一个盯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叫在场众人心里都暗暗升起一阵怯意,诺诺提着胆子,不敢稍有半点松懈。
      “今儿在场各位姑嫂姐妹,都是打小儿一个桶里搅马勺出来的,彼此的秉性脾气也都清楚,称得起是皮儿也亲肉也亲。今儿能凑到这屋里,不怕说句该打嘴的话,那也算是一场缘分,我看这满屋子的人里,有比五娘见识多的,也有比五娘早进府的,想必大家伙心里都已清楚,今儿晚上凡在这屋里的,就跟鼓书上的词儿唱的那样,是‘进一步再世为人,退一步黄泉孤魂’了。”
      下首一片鸦雀无声,五娘似是轻轻叹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凡是在这屋里站着的人,哪一个是没受过姑娘的恩德的,拿句瓷实话撂地脆响,咱们若是没有了我们姑娘,当年也早就都没了这颗八斤半的人头!雅词儿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现如今姑娘遭了难,不也正是我们这些人报恩的好时候嘛!我五娘性子粗野,今儿少不得就再粗野一回了,指着咱们姑娘现如今就躺在这张床上,凭着咱们胸口这颗肉长的人心,我五娘今时今刻问大家伙儿一句,有敢留下来帮衬着姑娘过这道坎儿的没有?”
      白芒芒的泪水又是翻涌上来,却久久停在眶里,死命不叫坠落下来。五娘啊五娘,你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一人心甘情愿跳进这泥潭里也便罢了,你做甚还要拉这些个无辜的人儿一同下来受罪呢,你若这遭也被我牵连,将来要叫额娘一个人如何挺得下去啊……
      这边儿话刚说完,就听见人群里有个稚嫩声音轻轻响起:“坠儿年纪小不懂事儿,却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听五娘方才说的话,觉得就是自己个儿心里头要说的话,今晚上坠儿是死也要守在姑娘身边的!缀彩姐姐,你拿眼瞪我也没用,这一遭可就由不得你要杀要撵了……”
      一句话如芒针一般,一下子捅破了室中的凝重,众人一齐轻笑了一声,继而又一齐开口说话,声势渐渐高涨起来,直震得我的耳膜不住嗡嗡作响。
      乱哄哄约有一盅茶的辰光,听得床前一声轻咳,众人的声音霎时低了下去,五娘似含着笑意,朗声说道:“听大家伙儿这意思,都是愿意帮陈着姑娘的咯?”
      仿佛是缀彩的声音随即附和道:“五娘这话说得也是个奇,奴婢几个打小伺候姑娘,姑娘就是奴婢们的天,这天若是塌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没有再活着份儿了。眼前正是用的着奴婢几个的时候,就请五娘您老人家尽量吩咐吧。”
      “好,要得就是这句痛快话!既如此,咱们须得立下道军令,屋里总共十五个人,统统听我一人调度,有胆敢不听号令者,不管年纪大小品序高低,我五娘便是当场打得杀得,一应后果均由我五娘一人承担与人无由,你们可都愿意!”
      待了一会儿,又是缀彩接言说道:“五娘您老人家平日看着甚是利落的一个人,怎么今儿反倒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可絮叨的,这副担子您敢一肩来扛,姐妹们又怎么不敢辅佐到底的呢?“
      只感觉齐刷刷一片目光正视这里,五娘也似有所感慨,长长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好,既是都心甘情愿,那么在作人等就听我号令,凡出过痘儿的十人站这边儿,没出过痘儿的五人站那边儿,这边儿的十人两人一对分成五对,那边二人三人也分成做两对,十人里面由两组人守住这屋里专管添火加碳,另一组人专管伺候茶水,还有两组人专听嬷嬷的调度行事。那边儿的五个人不许踏进内堂,两人一组的专管廊下煎药,三人一组的专管佛前诵经上香,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说话间乱哄哄的,各人忙着就要各归各位,灯火中只见得衣香鬓影,环佩摇曳,绣鞋和花盆底儿踢踏的细碎作响,于不经意间,已是密密的连成一片。
      “大家伙儿先不急着动手,我还有一句正经话要说。”
      满屋人都听了下来,静静重望向五娘,只见她神情霎那间肃穆下来,自床前稳稳走下了几步,看了看众人,一转身,面朝着景嬷嬷垂手站定。
      “大家伙想必都清楚,今儿晚上能不能成事儿,不看方才那些小个事儿。咱们要想保全住姑娘,那就得全仰仗景嬷嬷的回春妙手!好端端放着正经神仙还没拜见,就凭咱们这几个牛鬼蛇神想成大事儿,怕不比登天更难!来啊,大家都随着我,给嬷嬷行参拜礼,请嬷嬷菩萨心肠,救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来!”
      听完这番话,众人皆是点头附和,一转身纷纷来在床前,稍时便听见地上青砖一片洞响,想来是五娘率众人双膝跪拜之声,来来回回的起身跪拜,再起身再跪拜,竟是行的三拜九叩礼:“景嬷嬷在上,奴婢率众姐妹拜见嬷嬷,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请您老人家堂前坐纛,保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来!”
      约是过了一盏茶的辰光,一直在床边静静端坐着的景嬷嬷,拿手指自茶碗儿中蘸了蘸,轻轻捻灭了烟锅中的火头儿,略敲了敲烟灰放在一旁,这才缓缓站起来身来,双手虚扶着直了直腰杆,又抽出帕子掸了掸袍角,慢悠悠的,似是漫不经心的,兀自踏着花盆底儿上前散了几步,悠悠开口说道:
      “大家伙都起来吧,这原是老身的份内事,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没什么说的,大家伙都按五娘方才说的各自办去吧……”
      微微转过身,耳语似的,景嬷嬷像是说了句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说似的,却又透过层层幔帐,一字不拉的落进我的耳里:“当年老身学艺不精,没能救得下和硕荣亲王和孝端皇后的性命来。今儿晚上,不求上苍见怜,老身只愿以这条老命为契,绝不能叫芳姑娘也跟我那苦命的主子似的,被这喜痘儿白白夺去了性命去……”
      自己却也不知为何,心头间竟是猛然一松,仿佛溺水之人终是抓牢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再待定睛观瞧,却是抑制不住的一阵头晕目眩,沉沉便要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多了多久,像是有人在耳旁轻声说话,却总也听不清楚似的,通身只觉轻飘飘的,仿佛是只纸鸢,又仿佛是片羽毛,飘飘忽忽的,随着风,轻轻滑过天际,耳边是呼呼的风啸,满眼是望不到边际的蔚蓝,我只任由自己在朵朵白云之间忘情的穿梭来去,轻轻地,飘飘摇摇的……
      罢了吧,我好疲乏,好想就此沉睡过去了……
      不可啊,不可以睡着了,额娘,阿玛生我育我,我还未及报答他二老的亲恩,玛法对我寄望甚高,我不能叫他老人家白头人送黑头人,还有伍先生,芳儿的授业恩师,他含辛茹苦十数载,为芳儿这个笨拙人呕心沥血传道授业,不知耗费了自家多少年华,我若这么撒手去了,叫先生又当作何是好?
      还有,淳儿,我若从此不在你身边,这深宅大院,叵测人心,你可该有多孤单啊……
      眼前似有一个身影,穿着一领月白色的袍子,身量不高甚是单薄,却偏要高高抬着尖瘦的下巴,远远望去,看得见他发辫上的长生结被风高高吹起,那缕红色的丝绦隐隐可见……
      是你?是你!是你吗,为何是你,为何此时此刻,我竟然会想起你……
      若我此时去了,你又待当如何,你可会如那时一般,默默无言的,一个人负背着手在我身后,若即若离的,送我走完一程……
      你还有个承诺许给了我,我若这么去了,岂不是真真便宜了你去……
      左手腕上隐隐咯的飞疼,似乎硬硬的束缚着个什么物件。心头猛然一跳,竟强撑着自己伸出手来,不管不顾,一味儿往腕间摸了上去。
      果然还在,你许下的承诺,还被我牢牢的收在这里,又怎能轻易叫你逃脱了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走了好多路花了好多钱,在机场又滞留了七八个小时,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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