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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孤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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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谦帝反复念着这句诗,脑海中又浮现出叶氏那天担忧绝望的表情。
“陛下,您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将司徒家连根拔起。”,“臣妾就算下地狱也要诅咒那些奸佞小人。”,“臣妾死不足惜,只求陛下保护好我们的孩儿。”
叶氏的话犹在耳旁,可他只觉无力。那日叶氏被两个太监用三尺白绫勒死在他的寝宫内。留给谦帝的是朝朝暮暮的悔恨与思念,刻骨铭心的痛与伤。他终于在叶氏的遗体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与无能。若生在帝王家是他的不幸,那叶氏最大的不幸就是嫁给他。
他回忆起那个俊美非凡的臣子对他的进言:“陛下,帝位是需要鲜血成就的。即使时光倒流臣也一定会再次这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永固。”
谦帝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苦笑。一个帝王就像天上孤月,四周包围着无数繁星。其中有奸佞,有贤臣,有勇士,有小人。是在这张龙椅上继续坐下去还是被人废黜丢掉性命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了。而现实是丁鸿哲这个声称矢志效忠于他的文臣确实是一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何不借丁鸿哲与安逸王联手扳倒守旧派,到时候这条走狗要杀要刮全凭自己喜怒。’这么一想,他便是有天大的不愿也都能忍下来了。叶氏已死,后位必须要有一位强势的女人接替。正如丁鸿哲所说安宁王的女儿不失为一个绝妙的选择。
这时,谦帝的心腹太监走进来禀告道:“陛下,丁修撰前来觐见。”
谦帝收了思绪,重新拾起帝王的威严。
“传他进来!”
不多时,丁鸿哲进来叩首行礼。谦帝望着臣子那张如明月般美丽的脸突然想到一条毒计。于是他对跪在自己面前的丁鸿哲道:“无瑕公主即将远嫁。寡人可惜她花样年华尚不知‘情’之一字。你既然愿做朕的鹰犬,想来必定能够为寡人分忧解难。”
丁鸿哲眼神一凌,随即垂首回答:“臣必定竭尽全力。”
谦帝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说道:“很好,寡人相信丁修撰是个有才能的人。听闻你即将与司徒家的女儿成亲。你既懂得审时度势又懂得风花雪月,想来寡人那无瑕侄女必定难不倒你。”
丁鸿哲向来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的人生中除了丁雅娴,其余的皆是明码标价出卖的,其中也包括他的色相。他就像一条美丽的毒蛇,致命、肮脏但又与这个宫廷极为相称。因为这里就是个蛇穴,阴暗且藏着无数杀机。丁鸿哲在心里自嘲他将丁雅娴藏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为了不让人找到他的弱点。
他抬起头,已经换了一种果断神情。为了取信谦帝,他一定要将那个‘美玉无瑕’毁了才行。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有所牺牲。
不知从何时起丁雅娴变得夜不能寐。她坐在榻上用手支着额头望着桌上晃动的烛火发怔。
她在想若丁家必定要有个女儿能够得到谦帝宠幸,那丁雅媛就是上上之选。且不说丁雅媛是海岭岳氏的外孙女,丁家对她的掌控远不及丁雅妍那般严密。只要丁雅媛能倒向丁鸿哲,无论将来如何都比她这个势小的典籍强。
丁雅娴清楚地知道身在后宫的丁家女儿里丁雅妍是才貌最好的一个,丁雅媛是出身最好的一个。只有她出身单薄,相貌也不出挑所以只能苦心经营,通过自身努力升迁。她对日后丁鸿哲的仕途助力太少。若丁家依附的慈欣太后倒了,丁家必是凄风苦雨。但是守旧势力不倒,谦帝就无法实行改革。改革是他们两兄妹的共同梦想,他们正是为此在这个深宫苦苦挣扎。
丁雅娴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从谦帝的角度思考。
‘皆知敌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利之大。’当年泰安帝留下一个分裂但又无法肢解的南灵国。一来是为保护她自己的子孙,二来是为了鞭策继位的方氏一族。以现在谦帝内忧外患的形势来看,对外远交近攻联合北沐国对抗东西二地。对内铲除守旧势力实行改革提高生产力。但一个帝王最忌惮的绝对是权大欺主的有功之臣。除掉慈欣太后一派后,安逸王的权势恐怕要遮天蔽日了。所以谦帝现在与安逸王联合的同时一定也在扶植自己的势力。到时候时移世易,能实行多大的改革还是个未知数。只怕丁鸿哲还未一展抱负就该兔死狗烹了。
丁雅娴这么一想就惊慌失措起来。她更加确定无论如何也要让丁雅媛成为其兄的助力。
忽的,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惊雷阵阵。丁雅娴一回神发现自己的窗户未关便起身关窗。这时她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明快爽朗的笑脸。她回头看了眼被自己藏在角落里的木箱。那里面放着她平静的过去——一个叫空静的小尼姑。
她终于理解了当初慧明师太的话。她庆幸那个男人遇到的是空静而不是丁雅娴。因为现在的丁雅娴绝对不会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更何况他还与丁雅妍关系暧昧。
丁雅娴想到这里灵光一闪。或者她可以借他的手除掉丁雅妍又或者她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丁家在宫中耳目众多。连丁雅媛都可以查出来的事,丁家自然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只要丁家对丁雅妍产生猜忌,就一定会扶植新的代理人。到时候劝丁家改弦易张与守旧派切割反而更加容易些。而她最近风头太盛,也是到了该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丁雅娴堵在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下,合上眼睛沉沉睡去。她在睡梦中好似又闻见一抹熟悉的香味从背后环绕着她。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将头埋进了她的发又在她耳边说道:“总有一天你将成为我的容器为我生下孩儿。”
翌日,丁雅娴晕晕乎乎地起身,一阵恶心胸闷。自宋掌乐死后,她就再也看不见那些鬼魅魍魉了。但她始终能感觉到一个东西正悄悄占据她的身心让她渐渐迷失自我。
丁鸿哲从一阵熏香中醒来,今日还是一样身体麻木不能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坐起来。他生魂离体的次数渐渐多了,身心一样麻木。他望着镜中的俊美男儿讥笑他总有一日会被心中恶鬼反噬。
他想起柳凌霄有一日问他:可惜了这副上好的皮囊长在你身上。你死后我可以用你的尸体吗?
当时他的回答是给她一刀,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和她的那些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看来他必要去一趟倚香坊想想将来的事。他想若有一日他和丁雅娴只能活一个,就把那个秘密告诉柳凌霄。丁雅娴与他不一样,她身上流的不是丁家的血。
昨夜下了一夜雨,清晨放晴的时候柳凌霄等来了她的主人。
她的主人是一个白发苍苍,失意又孤独的中年男人。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偶尔才会认真听她报告的事。柳凌霄可以毫不讳言的说自己很怕这样的男人。作为一个下属如果猜不出上司的心思是极其危险的事。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下一次动手会不会连你都要遭殃。
到了下午,丁鸿哲姗姗来迟。柳凌霄这才有了一种愉悦的解脱感。她喜欢美男,至少看着俊美的丁鸿哲比看满脸疤痕的主人要好受多了。
丁鸿哲见到好久不见的男人并没有立刻上去。在审美方面他与柳凌霄极其相像,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不像柳凌霄那样能欣赏尸体。这时,安静立在那个陷入沉思的男人身旁的柳凌霄向丁鸿哲投来一记同情加理解的目光。
丁鸿哲吁了口气,走上去向男人作揖道:“鸿哲拜见师傅。”
男人木木地转过头,神秘莫测地看着这个徒弟。
“昨天,我去见你的母亲。她说她和女儿在下面等我办完事后去和她们一家团圆。”
丁鸿哲一声冷笑,反驳道:“或许我母亲根本不想见您。她与我父亲还有妹妹正一家团圆。”
男人听到这番讥讽并不生气,呆呆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良久,才自言自语道:“她是该恨我。那孩子若是没死,现在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了。你去物色个好儿郎送去给她,莫要自己贪了。”这后半句是对柳凌霄说的。
柳凌霄一脸严肃地低头答是。丁鸿哲却又反驳说:“我妹妹随我娘亲,心地良善。绝不会喜欢那个无辜之人。师傅该为她多积点阴德。”
柳凌霄的太阳穴直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可她主人却道:“嗯,有道理。”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慈爱地问那娃娃:“爹给你报了仇后就再也不杀人了好不好?”
丁鸿哲有点可怜他。在他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一个失去了心爱女人和唯一血脉的疯子。而且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那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止自言自语。继而对丁鸿哲道:“这次你设计除掉叶氏做得很好。那小畜生失去保护人一定会狗急跳墙与单家联手。这次借他们扳倒慈欣那个毒妇,到时候方氏一族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丁鸿哲目露寒光,“北沐国那里……”
男人神情肃穆,两眼直视丁鸿哲。他发狠嗤笑道:“东西二地斗了这百余年,只有一件事能让我们握手言和。那就是对抗北沐国。童单两家至今还未一雪当年先祖所受耻辱。”说罢他又对着布娃娃喃喃自责:“爹吓着你了是吧!爹再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这个疯子……’丁鸿哲在心里更加鄙夷他的师傅。他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这疯子看见酷似他母亲的丁雅娴。看来那个秘密,他要带进坟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