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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反击 ...

  •   纵然红尘尽逝,身在如梦芳华。何叹情丝难断?镜中花月惘然。

      五月的一个夜晚,宋掌乐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昨日正午姜尚仪突然来到乐房检查清点乐器。她因来不及将‘绝音’还回去而被处以‘玩忽职守、私藏皇宫器物’之罪。而后姜尚仪免去她的掌乐之职,命人将她带到尚仪局的邢堂当着各司各典各掌的面罚了三十鞭。如今她因背后的鞭伤只得趴卧在榻上不能随意动弹。

      歇在耳房的小宫女也被雷声惊醒,急忙忙过来查看。宋掌乐让她帮忙上药,于是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小宫女说得起劲,宋掌乐听得高兴。后来不知怎地话题从后宫琐事转到了大病初愈的丁掌籍身上。

      宋掌乐脸色微微一沉,开口问道:“那你觉得丁掌籍是个怎样的人?”

      小宫女偏头想了想,略带腼腆地回答她:“奴婢认为丁掌籍是个正直的人。她的一言一行公正严明,犹如明镜一般。”

      宋掌乐眼神黯淡,感叹道:“是啊!不过有时候镜子过于明亮只会让人自惭形秽。因为你能从中看到你不想看到的一切。”

      她惶惶不可终日,怕的不是丁雅娴怎么报复她而是丁雅娴一如既往的恭谨谦和、泰然自若。就好比她已经上了绞架,可刽子手却没有将铡刀落下并且任由她在明知会死却不知何时死的等待中煎熬。

      小宫女不明白她意有所指,但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她道:“昨天晚上丁掌籍来看过掌乐大人。当时掌乐正昏迷不醒,丁掌籍亲自为掌乐上了伤药。”

      宋掌乐听到还有这回事不由得支起身子紧张地问她:“丁掌籍可有说过什么?”

      小宫女被她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只是丁掌籍吩咐过不让我对你说她来过。”

      “那她可有拿走什么东西?”

      宋掌乐问得急切。这小宫女更加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没看见丁掌籍拿了什么东西。后来奴婢去给掌乐煎药,回来时丁掌籍已经走了。”

      宋掌乐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一样,脸色惨白。她急忙支走小宫女,更顾不得皮开肉绽的后背爬到衣箱前寻找着藏在箱里乐谱——高朗所作的《凤求凰》。可是箱里除了衣饰再无其他。这下宋掌乐明白她已经完完全全被丁雅娴捏在手心里了。她不禁失声痛哭,胸中怒火再次猛烈地燃烧起来。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丁雅娴应无瑕公主之邀去千寿殿下棋。闲聊之余无暇公主命丁雅媛在内的几个女官去拿自己那套价值连城的凤冠霞帔来给丁雅娴观赏。

      丁雅娴这次见到丁雅媛觉得她比刚入宫那会儿更有眼界也老练许多。可见后宫确实是个磨砺人的地方。

      “前些天叔父大人宠幸了司徒婕妤,她这些日子尾巴翘得可高了。昨天祖母又准了郑修仪去万恩寺祈福。看来司徒婕妤就要升上嫔位了。”无瑕公主轻描淡写地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

      万恩寺是皇家庵堂,但自泰安帝时代起万恩寺就成了变相的冷宫。凡是进了万恩寺的嫔妃这辈子是别想再回到宫里来。可丁雅娴知道对于郑修仪来说万恩寺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

      “不过自废后叶氏死后,后位虚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无瑕公主说完又落下一子。可她一抬头却见丁雅娴手执黑子迟迟不肯落下。她继而问道:“为何举棋不定?”

      丁雅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一子能让她反败为胜,可内心却极不愿走这一步。丁鸿哲的告诫犹在耳畔,她仿佛站在一个双岔口为了向左还是向右烦恼不已。

      无瑕公主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对她说道:“既然你今日无心下棋就不要来敷衍我。我让她们录下残局,咱们改日再下。”没想到她刚一说完,丁雅娴就毫不犹豫德地落下黑子。她再看棋局,形势已完全倒向丁雅娴的黑子。

      “又输了一局。说吧,你想要什么?”

      面对气呼呼的无瑕公主,丁雅娴忙起身行礼道:“蒙公主承让。奴婢侥幸赢了公主已是荣幸,怎敢再要赏赐?”她恭顺谨慎到无可挑剔的地步,再说无瑕公主也实在没办法狠心为难她。犹记得当初司徒婕妤刚进宫第一次去向慈欣太后问安时,慈欣太后赏给她一只墨玉镯子。那镯子原本是泰安帝之物,后来一直作为皇室重宝由历代皇后佩戴。正因此司徒婕妤在无瑕公主面前得意了很久。

      虽然慈欣太后赏赐此物给司徒婕妤本身就不合礼制,但也确实令无瑕公主对慈欣太后产生了疑虑。可当丁雅娴知晓之后却只是微微一笑对她说道:“公主多虑了。此物如此贵重将来必会为司徒婕妤带来祸根。更何况司徒婕妤与公主炫耀就好比小家碧玉要和金枝玉叶比较珍宝。小家碧玉是看自己有什么,而金枝玉叶则是看自己还没有什么。公主是皇家嫡系,而司徒家不过一介外戚,何以为惧?”

      无暇公主听她一番劝慰真的释怀不少。丁雅娴最大的长处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能准确明白自身的位置。或许这个长处就是当初太后想选她陪自己远嫁的原因。只可惜……

      “雅娴妹妹……你要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给人留条退路总会有些好处。”在丁雅娴告退之前,无瑕公主如此语重心长地交待她。

      丁雅娴不知道无瑕公主知道了多少,但公主的智慧却是让她钦佩万分。她在回去的路上特地经过那个曾经开满紫藤的庭院。她站在回廊上望着紫藤的残枝被丢弃在一旁,庭中枯木和石架上爬满了较小的藤叶。她又想起那个娇俏的紫衣少女,心中有些莫名的伤感。一个司苑房的女史看到她立即跑过来行礼。丁雅娴问她现在这个庭中种了什么花藤,那女史回道:“回禀丁掌籍,奴婢们前几天刚植上朝颜花,现在已经出了花苞。”

      朝颜花虽非名贵花藤,但最适合夏日。而且丁雅娴看见此花总能想起丁雅妍略带愁容的脸。听无瑕公主说谦帝最近甚宠孟美人,不知同住懿祥宫的丁雅妍会是怎样心情?

      此时一个小宫女快步走来行礼,道:“奴婢小瑶拜见丁掌籍大人。”

      丁雅娴认得这名宫女,她是服侍宋掌乐的贴身婢女。丁雅娴叹了口气,心想:该来的总是会来。她问道:“宋掌乐叫你来传话?”

      “是,掌乐大人想在今晚与丁掌籍一叙。”

      丁雅娴听后脸色一变,对她道:“今晚我一定会去拜会宋掌乐,你下去回话吧!”

      宫女见她面色凝重也不敢多耽,赶紧回去传话了。丁雅娴回过身看着庭中未来得及收走的紫藤残枝,内心又是一阵纠结。

      是夜,天上残月朦胧,万籁寂静。丁雅娴依约前往宋掌乐的住处。只是她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总让人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丁雅娴走了许久总算看见一宫女也打着灯笼站在一院门口等侯。

      宫女小瑶直到丁雅娴走近了才看清来人。她举着灯笼帮丁雅娴照明,将其领进院子。

      丁雅娴走进宋掌乐屋里。此时宋掌乐已经梳妆打扮得整整齐齐坐在茶桌前等她了。屋里烛灯昏暗,将宋掌乐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不等她招呼,丁雅娴就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宋掌乐勾起一抹平静温和的浅笑看着丁雅娴没有言语。但她苍白的脸色预示着她后背上的伤痛远比她所表现出来的笑容要惨淡得多。丁雅娴舒了一口气,对她道:“你不用勉强自己坐着。我扶你过去躺着。”说罢就要起身扶她。

      宋掌乐立刻谢绝了她的好意并且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七年前我二十一岁,被丈夫休弃,幼子又不幸夭折。整日以泪洗面、生无可恋。可这样的我竟因有音律才赋被召进后宫,从此将所有心血都放在那些乐器上。可是自从那年赏春宴上见到高大人,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竟然就这样被他的笛声点燃了。那一刻我犹如找到了此生的知音。可笑的是高大人永远不知道我那天哭着听完他的笛乐,也不知道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更不知道我在每年的赏花宴都会去他们经过的庭院只为暗中看他一眼……当他与我说一句客套话时我是那么高兴。但当我知道他与郑修仪的情意时心中那点卑微的恋慕却像炉火一样越烧越旺。”

      接着她失声痛哭起来,“被妒恨冲昏头脑的我竟然将毒药抹在‘绝音’上。他死的那天我偷偷躲在他家墙外。我平静地等待着他死去,我觉得那时的我才是真正地活着。可是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止亲手杀了他,我也亲手杀了自己。我已经死了……”

      “所以当高朗的阴魂出现时你就利用了我,后来又怕我觉察高朗的真实死因继而故技重施下毒害我?”

      丁雅娴很清楚宋掌乐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在这个世上可恨之人就算有可怜之处也无法将其可怜作为宽恕她的理由。

      “如果一个人因不得已的苦衷而杀人,宋掌乐你觉得她应不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或是说她轻易地得到了别人的宽恕,那是不是说明她那点苦衷就能凌驾于道德和法度之上?我想宋掌乐很清楚我的为人才会请我来这里。但是我也同样清楚宋掌乐的为人。现在宋掌乐能否向我保证今日请我过来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决定杀人灭口?”

      宋掌乐不知该如何回答丁雅娴。因为无论承认与否她都无法为自己的歹毒辩解。在丁雅娴面前她甚至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丁雅娴拿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宋掌乐倒了一杯茶。她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说道:“喝吧!你连下毒的心都有了,不会连死的决心都没有吧!”

      宋掌乐颤抖的双手端起茶杯。坐在她对面的丁雅娴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和颜菩萨,反而像极了凶恶的怒目金刚。宋掌乐看着手里的茶,害怕得哭起来。丁雅娴不想再说什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恐惧伴随着绝望降临到宋掌乐身上。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镜台上照出一个如鬼魅般青白丑陋的面孔,宋掌乐被吓得失声惨叫。她终于被自己险恶的心反噬。

      第二日一大早,丁雅娴就被外头纷扰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服侍她的宫女向她禀告说被免职的宋掌乐昨晚在屋里上吊了。丁雅娴没有再问什么,她此时的心境正如那句‘人走茶凉’,有感叹有难过却不曾后悔。她让宫女去找木箱子,然后亲手将房里的佛像、佛经、念珠等收进箱里。毫无留念,毫无难舍,她用令人安心的慈祥笑容与过去告别。

      五月又一个生命消逝在这个宫墙中,但这都是极其平常的。唯一值得留心的是丁雅娴越来越强势的立场和态度和她愈发冰冷明亮的目光。

      进入六月,北沐国的使臣们已经全部抵达南灵国都。后宫女人之间弥漫着既紧张又兴奋的硝烟。前不久,孟美人先司徒婕妤一步被谦帝封为嫔。如今怀有龙种的孟充仪犹如众星捧月般被后宫女人们围绕。而与她境遇相反的丁雅妍却和司徒婕妤越走越近,这就意味着丁家与司徒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联系。

      一日,丁鸿哲收到了丁雅娴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首简短的五言,出自寒山子:‘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

      丁鸿哲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坐山观虎斗,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不可轻易表态但是在表态之前一定要先取信同样中立的上位者并且在丁家将要完全倾斜于司徒家的现在与丁家暗中划清界线。

      在看到这封信的同时,丁鸿哲心中一种欣慰之情油然而起。这种喜悦比在他得知丁雅娴逼迫宋掌乐自杀时要来得更为浓厚。因为她果然选择站在他这边,她在向他表明立场。第二天丁鸿哲回了一封信,同样是五言也同样出自寒山子而且正是那首诗的后半段:‘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

      他们两兄妹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一起站到了权势的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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