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不曾》S。苏大

4、4

　　站在阴郁树林外的那个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记得了过往的一切，但是不管他如何去想，都记不得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夜里，他只记得红如血液的天幕，只记得喧杂不堪的声音，只记得一声枪响似乎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男人缓缓走进密林，耳边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就像哭泣一样。男人这样想着。
　　呵，就是在这里吗？
　　青草绿树，野花芬芳。蓝天美好如镜子一样。
　　纯粹的干净呐。
　　他绕过那些不知道生长了几个年头的大树，不适时宜的想着，或许这些树会这样一直生长下去，或许它们才是见证这该死的黑手党荣耀之处。可是它们现在都在哭泣呢。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绿叶在凌乱撒着枯叶的绿地上斑驳一片，风一动，它们就慌乱的变换形态。
　　黑色庄重的棺木已经映入眼帘，男人停下了脚步，再也不敢上前一步，怕亵渎了那一份纯白。
　　那个地方上空，树木露出了一个豁口，阳光细细的照下来，照在那尊棺木上，彭格列的家徽在阳光里泛着光芒。如果不是黑手党教父的棺木，谁会想到这样的圣神属于那个染满鲜血的家族呢？
　　男人稍稍走近一点，他伸出手，隔着虚空去描绘那棺木的形状。
　　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那里躺着一个怎么样的人。看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啊，强大优秀，是整个彭格列最炫目的存在。那样一个人，属于我啊，还是曾经，不管是未来……
　　“我啊，一直都在考虑你说的私奔的事情呢。爱尔兰会不会太近了呢？去新西兰吧。有海有阳光，最重要的是离西西里很远呢。这样就不用担心你会不会哪天又回去了呢。”
　　男人靠着一棵树，他微笑着像是对棺木里的人说话一样。
　　“你呢，总是心很软的样子。这个样子不行啊，会被人欺负的。彭格列，你真的，很讨厌啊。一直一直给我添麻烦。有你这样的boss真是麻烦透顶呢。我总在想，那些人是不是大脑不对，或者是彩虹之子找错了人……你怎么会是彭格列的十世呢？笑话吧。不过啊，还好呢，还好是你。”
　　他的话语零零碎碎，拼凑不出样子，声音中有着隐忍，好像在压制什么一样。
　　“我总能轻而易举的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你怯生生的样子真的很难看啊。可是为什么你会担心我呢？我一直认为你是最痛恨我的人呢，我拿你重要的同伴做了残忍的事情。”
　　他移动步伐，走近棺木。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可以触摸到你了吧。是不是这样就算是抓住你了呢？
　　“我从没想过我能抓住阳光啊，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包容我，给予我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温柔。我都产生了那种会一直有你的幻觉呢。”
　　手指触摸到黑色的棺木，然后缓缓滑向那代表荣耀的家徽。男人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他终是忍不住的说出来：“你这个骗子，给予的温柔那么残忍啊。可是呢，我却一直告诉自己，只要你在身边那样就足够了。但是，到最后我却没有好好保护你。想见你，想和你再说一次话，一次就够了。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男人猛然间的推开棺盖，他们的大空，那个温柔的首领，他六道骸唯一的恋人，安静的躺着里面，他唇角还有一丝微笑，清浅的不成样子。百合盛开在他周围纯白的刺眼。
　　蓝发的男人就在手快要触及那张温柔的脸的时候，他愣住了。
　　之后就是绝望的哭泣。惨烈的决然。
　　原来，是这样的。到底，谁才是骗子啊。
　　混蛋！

　　让我们一起回到几天前，彭格列十世遇袭的那一刻吧。

　　蝉在叫。
　　一直不停地叫。
　　绽开了浅褐色的朴素花苞的大榕树下飘荡着一种甜涩混杂的奇妙气味。阔叶榕胆绿色的叶子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视野里所能看见的天空，灿烂的阳光从叶子缝隙里一丝丝地透下来，铺出一地跟着风儿晃动的星星。
　　彭格列那个变幻莫测的雾守靠着那株苍天大树，无所事事的看着周围，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这样的午后，实在让人犯困啊。
　　就在不久之前，刚刚陪同泽田纲吉回到总部的六道骸因为看到云雀恭弥，看着他不善的脸色，忍不住过去上了一把火。最终引起了一场械斗。
　　也许是彭格列的财政隐隐向赤字靠拢，又或许是彭格列十世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十分困顿。总之，那天中午混乱的不成样子。
　　十代首领周身弥漫着黑色气息，在下一秒让一只麻雀和凤梨措手不及的跳出圈外。而之前他们站着的地方有着冷气散发。
　　凤梨叶子挑挑眉。嗯，不错啊，他家纲吉越来越暴躁了。
　　械斗的结果就是两人都被赶了出去。
　　所以，六道骸现在只得站在那株长在后花园中央的巨大榕树下抬眼看着正对着自己的那扇窗子。
　　那是彭格列十世的卧室，六道骸知道，只要他起床就一定能看到自己。
　　天晴得很好，宝石蓝的天幕上只点缀着很少几片象羽毛一样的絮云。微微的风一直都没有停，可一切安静得象幅画。沙沙响的树叶，树下来回晃动的光影斑驳，一刻不停的知了叫声。
　　大约在很久之后，六道骸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点声响。
　　那个睡醒一觉神清气爽的青年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一眼看到的是楼下那大树下斜斜靠着的俊美男人。
　　那个人看着他，异色的眸子最后弯起，唇角也配合着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泽田纲吉那个时间也微微笑起来。
　　他们隔着一扇窗，笑的幸福。

　　纲吉那个时候想过。
　　某年某月某日，那人存在过，他承认也好，忘记也罢，都是否定不了。

　　你们能想象得到么。阳光洒遍的午后，碧草百花，幽静安雅。
　　温和的青年站在镶嵌在古老红砖上的彩绘窗户后，笑的温和。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个高挑的男子对着他笑的举世无双。
　　没有什么是比醒过来就可以看到心爱的人那样再幸福的事情了。
　　那个午后的温暖，透彻了灵魂。

　　晚饭之后，六道骸悠悠的站在通往大门的长廊里，他看着自己恋人怕的要死的彩虹之子一脸愤怒的朝自己走来，眼角余光瞥见总部外的那只兔子偷偷摸摸的把自己藏起来，不由觉得好笑。
　　“蠢纲呢？”
　　“哦呀，吃过饭就没有看到过呢。有事么？”六道骸笑的人畜无害，好奇的问着。心底却暗自好笑。
　　“混蛋！文件没批完就要走么？该死的！”最强杀手觉得一阵怒火喷涌，一把抓过凤梨死命的摇晃。
　　“诶？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先走了。回见。”嚣张的凤梨在杀手愤怒的眼神中优雅转身，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杀手咬牙，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天哪，他以前那个说东不敢向西的弟子如今怎么会变成一个翘班的首领啊。
　　果然么，是和那个凤梨变态在多了所以变成这样么。
　　里包恩开始想要怎么要收拾雾守才最让人开心了，他略一抬眼，便看到门口那褐色的头发，只得叹息着朝越走越远的雾守说：“在外面小心点。文件明天看吧。”
　　不得不说呢，那么多年来里包恩还是如此宠爱他的弟子。

　　夜晚的西西里美到让人心悸，蔚蓝的海在夜幕下似乎变得越发沉稳安静了。
　　泽田纲吉和六道骸牵着手走在沿海的公路上，偶尔抬头看那布满繁星的天空。
　　“骸，我们，私奔吧。离开彭格列。就我们两个，去爱尔兰。”
　　六道骸惊愕的看着那个青年，他褐色的眸子里满满的认真。那个从不逃避任何责任的男人居然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六道骸想，大概这辈子再也听不到这样任性的话了吧。他轻轻抱着纲吉。这个视彭格列为一切的男人啊，愿意说出这样的话。六道骸强忍着要点头答应的冲动，他安抚一样的揉揉对方的头发，然后开口，依旧是那熟悉的调笑：“纲吉怕有一天护不了我么？”
　　轻易的猜透你心里所想，心里所念。
　　你恐惧的，就是我所在意的。
　　“我说过的。很久以前就说过的。如果我们两个中要死一个，那么绝对不会是你。”他的声音低沉，在纲吉耳边响起，像是蛊惑一样，拉着他沉沦在黑暗中。
　　“诶？”对方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题不对文的说着那席话。泽田纲吉脸微微的红了起来。他以为骸是最希望他离开黑手党的人呢。
　　“纲吉，彭格列，是你的家啊。”
　　我怎么忍心让你抛弃你的家呢？我怎么忍心夺走你重要的东西？纲吉啊，你小看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了。

　　六道骸从没有像这样狼狈过，他护着那个腹部受伤的恋人躲在路边的车旁，目光渐渐冷下来。
　　他还不能确定袭击的人是哪个家族的，只知道这一次是他太大意了，居然遣散了属下和纲吉独自散步。
　　天空开始阴郁起来，海风吹过来的时候可以嗅到属于海的腥气味，空气中还有一丝甜腻的味道。六道骸知道，那是血流失的气息。他用力的捂住怀里人的腹部，不管自己身上也有着心惊的伤痕。
　　慌乱的不成样子。
　　反倒是怀中那个脸色苍白的人笑了笑，丝毫不在意他们危险的处境。他枕着骸的肩，缩在他温暖怀抱中，半睡半醒。骸也紧紧抱他，浓重的温热气息，沿湿漉漉外衣潮水般涌入纲吉的呼吸里。
　　“呐，骸。别管我了，这里离总部也不算太远了。快回去。找人来救我。”游丝般的声音，却毫不犹豫的想要保护着爱人离开这里。
　　对方人多，明里暗处，于他们有绝对优势。长久躲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他怕啊，怕他们谁都离开不了。
　　六道骸咬牙狠狠的看着那个人，最后冷笑：“彭格列，你要我抛下你不管吗？”
　　纲吉觉得有些冷，他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手微微抬起，抚上他的脸，一点都不在乎那人气愤的眼神：“骸，放我下来。”
　　六道骸听闻，又抱得更紧一些，他没来由的害怕。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关于过去的事情，他比纲吉还害怕。
　　“别睡，纲吉，别睡。你看着我，纲吉……”
　　泽田纲吉费力的抬起眼皮，再一次给那个不安的人一个微笑。温和到残忍。
　　就像是诀别一样。
　　六道骸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一句话，然后他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竟是挣扎着起来要抱他。
　　从远处传来的一声枪响定格了时间。而怀里的那个人僵了一下，之后在骸耳边低声的说着：“很幸福呢，和骸。”
　　他觉得手上湿润，低头一看，双手染满了血液。怀中的人就那样抱着自己，他背上枪眼出一直在流着血。
　　脑子里空白成一片，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惊恐的不成样子。
　　“不要，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我们无法想象那个强大的男人会有一天如此脆弱的抱着爱人，就像抱着大海中的浮木一样，不愿放手。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呢？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呢？不是说和我在一起很幸福吗？你不要我，那谁能给你幸福？
　　果然，这个世界没有了你就毫无价值。那么全部都毁灭吧。

　　鲜血染尽的街道，横尸片野。那个站立的男人，宛如修罗一样。他笑的猖狂，最后演变成绝望。
　　他说：“纲吉，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他说：“纲吉，里包恩说了明天你还要批文件呢。我会帮你的。”
　　他说：“纲吉，你是不是冷了？”
　　他说：“纲吉，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这大概是六道骸在认识泽田纲吉之前觉得永远不可能会说出口的话了吧。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啊，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放弃所有，包括露出脆弱。只是，那人已经不再了。
　　“纲吉，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说了。如果真的要死一个，那么一定不会是你。绝对。”
　　大雨倾注，打湿所有以罪恶为名的猖獗。六道骸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那个在水牢里没有被泽田纲吉救出来的日子里。冰冷的不成样子。
　　那个一身是血的男人仿佛没有知觉一样，紧紧抱着怀中气息早已没有的人。在下一瞬，轰然倒下，打破沉静气氛。
　　之后世界变得恍惚不定，只有窗外，烦躁蝉声里，隐约有歌声，声声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