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贼》猫伯

5、福份

　　公孙庚此时早没了醉意，迎着冷风在外逛荡一夜，等到晨光初现，才慢悠悠地回到王府，刚踏入前庭，便看见杨公公正坐在下堂左侧喝茶。
　　“杨公公。”见到深宫里的首席太监，就连身份尊贵的二皇子，也实在不敢怠慢，公孙庚急步走上前，“是否……”杨公公是父皇底下的红人之一，为父皇的直命臣子，他来到，一定与父皇有关。
　　杨公公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向公孙庚行了一个大礼，随之语气平缓地说道，“皇上传召二皇子入宫。”

　　踏入通往养心殿的长廊，长廊幽深，晨光无法流泻入内，每三步就有一支手臂般粗的朱红蜡烛摇曳着，雕龙画凤的烛台显示出了属于皇家的尊贵，崭新的灯罩是名贵的丝制成的，材质特殊，不易燃，公孙庚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外来的贡品。
　　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公孙庚紧跟着杨公公来到养心殿红木门前方，杨公公只是宣报一声，就领着公孙庚踏入养生殿。
　　杨公公在背后轻轻地带上了门，养心殿里异常明亮，金碧辉煌之中带有几丝肃穆，台上的龙椅是空的，身着紫金色龙袍的皇帝站在台下右侧，正默默地欣赏一幅画，公孙庚整理衣袍，缓缓跪下，“儿臣参见皇上。”
　　魏帝转身，将公孙庚虚扶起身，“就只你我，不必拘礼。”
　　虽魏帝嘴上说亲子间无须分君臣，但公孙庚不敢松懈，仍然抱持着皇帝与臣子之间的安全距离，双手一恭，敬道，“不知皇上唤儿臣入宫是为了……”
　　魏帝嘴角含着威严，踱前几步，双眸盯着公孙庚，说道，“谢哲安之事，皇儿你怎么看？”
　　公孙庚先是皱眉，深邃的双眼里闪烁着流动的波光，状似思考，斟酌用词，再缓缓吐出，“朝廷迟迟不判，是唯恐影响民心。谢哲安行径乖张，多与朝廷作对，在边疆还划土自封，刑部因此不知如何判刑才是，唯恐得了民心却又失去除去此朝廷心腹大患之机会，儿臣以为……轻判。”
　　魏帝隐隐透出灰白的眉轻轻一皱，威慑尽显，“轻判？”
　　“轻判且为缓兵之计，朝廷固然无法除谢哲安以后快，大可以轻判先安定民心，等迟些时候再另作打算也不迟，况且公孙庚行商于两国边界之间，本属犯法，皇上就依据法律，判之监刑，儿臣认为此乃上上之策。”公孙庚说完，停顿半响，继续说道，“更何况……谢哲安此人并非蛮夷流匪之辈，与边疆荒地颇得民心，皇上这么一来，亦可拉拢边疆民意，一举两得。”
　　他这一番分析，颇得魏帝之心，魏帝严肃的面容稍缓，花白的眉宇之间竟透出了几分和蔼之色，“如你所言。”魏帝说道。

　　公孙庚从宫中回来，背负着一身疲意，回到了偌大空寂的王府。
　　他的步伐沉且重，踩在名贵的地毯上，发出了低沉的声响，角落的碳炉烧得正旺，连民间难以享受的温暖，这种奢侈，如果是以前的他，会志得意满地觉得这一切都是必然。
　　荣华富贵，是必然的。
　　尊贵荣耀，是必然的。
　　金玉满堂，是必然的。
　　不懂得人间疾苦，社会离乱，懵懂而愚蠢，只懂得弹琴吟诗、风花雪月，到了边疆之地，一切京师所觉得的美，在那里是一种对现况的无稽讽刺。
　　他们不懂得诗，但是他们懂得月落日出之丽，所以他们珍惜。
　　他们不懂得花，但是他们懂得春夏秋冬之艳，所以他们享受。
　　位于东山山脚之下的圆形帐篷，是他们民族的象征，帐篷体积小，却能容下一家人，松软的泥土是地毯，粗糙的麻布是床，沉重的木板是桌子，这种简陋的环境，公孙庚却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温暖。
　　坐在书房的沉木躺椅上发了一会儿的神，公孙庚才听见门外有人轻唤道，“皇子殿下！皇子殿下！”
　　被人扰了清静，公孙庚不耐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说道，“进来！”
　　他听得出说话之人，乃兰妃的贴身婢女苏环，陪着兰妃加入王府，曾经身为官府大丫环的她，守规矩，懂礼仪，断断不会行逾矩之事，既然她来找他，想必其事必定与兰妃有关，而且必定不会是芝麻小事。
　　苏环一袭湖蓝长袍，踏入书房，见着已经拉正衣襟、坐姿端正的公孙庚，先是行礼，随之沉稳地说道，“兰妃娘娘身体抱恙，还望殿下前去探望。”
　　苏环不愧经验老道，说话直接，丝毫不拖泥带水，她打定皇子不会拒绝，所以只是站着等待回答。
　　果然，公孙庚随着她，演了一出皇子和皇妃夫妻恩爱，皇妃身体不适，皇子担忧不已的戏码，就算是周身疲惫，但还是跟着她到兰亭去看看昨日气色甚佳、今日身体抱恙的兰妃。
　　真是人生如戏，戏还真的不如人生呀！

　　兰妃演戏演得颇为真挚，一身病美人模样地靠着床板，边上还摆放着散发着淡淡药味的药汤，已凉，公孙庚只是碰了一下盛药的碗，便一手甩开，命人重新煮药，药碗碎于地，沾染了一地精致的地毯，但他却丝毫不在意，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兰妃。
　　做戏就要做全套。
　　“兰儿，你可是身体不适？”公孙庚这语气说得极为温柔，让美人的眼眶渐渐泛红湿润起来，更添几分楚楚，几丝可怜。
　　兰妃声音装得倒是极像，沙哑间带着柔软的虚弱，她轻握着公孙庚温暖的大掌，并且把苍白的脸轻轻地在其上摩擦着，“皇子事务繁忙，能抽空前来探望兰儿，已经是兰儿毕生最大的福分。”
　　公孙庚听了这句话，疑惑地恍了一会儿神，他曾几何时听过类似的话语，记忆却是空白，貌似年代久远，隔了一世，可奇异的是，这熟悉的话语，却仿佛依然环绕在耳边般地清晰，每一个字，都深含情感。
　　“有幸拥有兰妃你，才是本王的福分。”公孙庚低声说道，把身体虚弱的人儿揽入怀中，“你啊！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看见你如此病恹恹的，本王可是心疼的！”话说得很是深情，但是如今躺在公孙庚怀里的兰妃，并没有瞧见公孙光眼眸里深邃的寒光。
　　“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是皇子殿下才是。”兰妃抬起首，与公孙庚对望，继续说道，“虽说皇上放了皇子半个月的假，但皇子依然心袭黎民百姓，你说说，有哪天是皇子真正休息过的？”
　　兰妃讨公孙庚喜爱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兰妃的玲珑心。
　　公孙庚心中暗暗打着算盘，望着兰妃灵动的眼睛，还没启齿，就被兰妃以纤纤细指覆盖住了薄唇，“皇子，兰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兰妃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和兰儿从未出去游玩，兰儿想不如咱们趁此机会一同秋游，一来皇子可以放松心神，二来……”兰妃轻轻地靠着公孙庚的肩膀，状似撒娇，“兰儿也想去云州大草原看看。”
　　公孙庚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下就应允了。
　　踏出兰亭，温和的晨光落了他一身，此时，一道灵光劈来，他突然想起那句熟悉的话语，一个人，一身布衣，对着他，惜福地说道，“更儿，可以拥有你，是我谢哲安毕生最大的福分。”
　　一想，又再次心痛欲裂。

作者有话说

　　感谢geminiliang替侠贼打分，呜呜（感动流涕加扑倒）
还是那句，求评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