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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江南 ...

  •   江南一听到父亲让自己进屋,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看到的便是自己的父亲紧握手帕眼角流出泪水的场景。
      他不禁有些惊愕:自己从小到大,看到的从来只是他严厉凶狠的一面,从未见到过这样软弱哭泣的父亲。
      江南剑眉紧皱,便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在江府里听到的种种离奇的传闻,什么自己的父亲早年时迷恋上了一个优伶,至今无法忘怀,对自己的母亲慧娴.乌雅根本就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什么自己根本不是父亲的儿子,不过是父亲领养的而已,然而江南心中有数,他知道这么多的传闻中,有真有假,总会有一个是真的,而任何一个传闻都足以将江南打击的体无完肤。
      “父亲......您想说什么?”江南擦掉眼角的泪水,咬紧牙关看着父亲,看着父亲这种有气无力却还在惦记着其他人的样子,他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儿子......你过来。”江三爷挥挥手让江南过来他的身边。
      “是。”
      江三爷吃力地撑起身子,看着江南。从头到脚地打量,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你......看看你,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抱起你的时候,你就跟个小猫儿那么点,还胖呼呼的,白嫩嫩的,突然一下子,就窜腾得这么高了,长得这么瘦这么结实。”江三爷握住江南的手感叹,“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我,不过你这么白,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应该黑着点儿好啊!......看看你老爹我,也一下子就老了......老了啊。”江三爷突然笑了,笑容却是那么凄凉,在眼神接触到那方手帕时,笑容更是一下子就凝固了。
      “父亲......你,不老,真的。”江南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无法抑制了。
      不是没有在父亲面前哭过,只是之前每一次在父亲面前哭,都是因为被打得很疼,心里很恨,恨不得和父亲同归于尽;可是这一次,他突然很希望生病的是自己,老去的是自己;他不希望看到父亲离自己而去,这种感觉,就像心窝上被狠狠捅了十几刀一样。
      江南人生中第一次,也即将是最后一次,在父亲面前因为心疼父亲而哭泣。
      以后都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满怀恨意的对待那些残忍对待自己的人,只有在他们离去时,才会真正感到锥心般的痛楚和悔恨。
      “听我说,我就要死了,在死之前能清清楚楚地把家务事算清楚,也算我对得起江家,你也很幸运;我记得我爹去的那会儿,什么都没说清楚,留了一大笔糊涂账给我;也因此我的一生都在忙活江家这些事情;儿子你要记住,其实人生所谓的创造一番大事业,说白了不过是认真处理自己经手的每一件日常。我回头看过来,其实自己也没有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人生,贵在平常心,更贵在持之以恒。”江三爷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又咳嗽不止。
      江南连忙上前帮父亲顺气,仔细看到了父亲手中那一方帕子,是杭州出产的丝绸,上等货,可却也不是什么极品,颜色已经泛黄,布料也开始陈旧烂掉,唯有上面的荷花刺绣,真真可以称得上是绝品。
      江南心里顿时一冷,低声问道:“父亲,你为什么一直握着这块旧帕子?”
      江三爷听闻,咳嗽得更厉害,冷声道:“是不是看我快死了你就什么规矩都要忘了?”
      江南倔脾气又要犯,刚要还嘴,却发现父亲的气息越来越弱,只是左手里的帕子却攥得越来越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似的。
      “父亲,父亲!父亲你挺住,医生你快看看我爸怎么了啊!”江南宽而结实的身子因为害怕而觳觫。
      “少爷请您节哀顺变。”医生没有上前,只是叹气摇头。
      江三爷两只手紧紧握住帕子,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
      江南凑近去听,听到的却是“江南三月有明玉”,之后江三爷便皱着眉头离去了。
      之后,一代枭雄便驾鹤西去。
      从此人世间,少了一个江三。
      江家祖坟里,多了一块墓碑。
      碑上的介绍很简单,只有江三二字。
      原本是打算把尸骨也埋在祖坟,但江三爷在遗书上却要求把尸骨火化,在来年的阳春三月洒在西湖旁。
      另外那块江南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父亲手中取出的手帕,也按照遗愿,由江南妥善保管,不得遗失,要世世代代传下去。
      没人对这份遗嘱看似奇怪的内容加以抱怨,因为江三爷,实在是众人钦佩的对象,无人敢,更无人愿意,违背三爷最后的心愿。
      这个年仅十六便当上行主的江三爷。
      这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江三爷。
      这个做事快准狠,为人却热情热心的江三爷。
      这个为爱成痴的江三爷。
      来年春天,愿君能够得到最终的平静。
      ......
      江南头戴白布条,呆呆地看着那方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行清秀的苍头小字,“江南三月有明玉”。
      看着看着,忽然狠狠将手帕摔在地上,使劲跺了上去。
      “你这是干什么!”李盛眼疾手快从江南脚下夺回手帕。
      “干什么?我真想知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你知道么,他在临走之前根本连提都没有提过妈!他把我妈当成什么了!我恨他,我恨他!”
      江南咬着牙说道。
      哭着哭着,江南突然起身,一把拉住正在哭泣的母亲:“妈你告诉我,我爸一直想着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那块手帕的主人?”
      江夫人慧娴.乌雅接过李盛手中那块手帕,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刺绣和字迹。
      她知道自己最终是输了,最终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比过他。
      唯一的儿子,也是在那样的一夜中有的。
      碍着江成双的强硬命令,三少被迫与自己结姻。自打自己进门,三少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直到那天的早晨,那个戏子前来拜访,老爷竟然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只是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中,喝着酒抽着烟看着那块帕子发呆,俊逸的面颊上出现了少有的颓唐之色。直到晚上,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便硬着头皮送去解酒茶;不料三爷强行拉住自己,嘴里叫着“玉儿”,便与自己有了夫妻之实......恐怕也还是老天爷可怜自己,竟然只那一晚,就有了江南。
      此后,两人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不过......能够这样生活,慧娴已然觉得很是满足。而那一晚,恐怕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次提起;对她来说,那是耻辱的一晚——自己只不过是那个男人的替身罢了。
      况且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一个过气的满清贵族。
      就算祖上再怎么好,也终究是要接受这样的局面。
      慧娴.乌雅是满清贵族,大家闺秀,因为嫁得好,经历了更换朝代的变故竟然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失掉了格格的身份,还有江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因此对于丈夫更是格外的感激,能忍得就尽量都忍,并不想与丈夫争执;婚后更是尽心尽力,努力为江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就是江南;老爷待她十分不错,因此老爷心里爱的是谁,她其实并不是格外介意;毕竟从小,她所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南儿,这都是你父亲的事情,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毕竟在那之后在他身边的人,是你我啊。”慧娴愁容满面地看着眼前气得抽气的儿子。
      “我不管!妈你就不能争争气么!这么多年尽然还敌不过爹爹外头一个姘头!”江南甩了茶盏,口不择言来缓解内心的气愤。
      “你给我住口!要这么说的话,他们俩是先认识的,我才是那个后来搀和进来的人!”话一出口,慧娴立刻起身,捂住了嘴。
      “妈!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江南深吸几口气,再次坐下:“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到。”
      “算母亲求求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消停消停多管管商行中的诸多事情吧!”
      “母亲放心,我不会让商行出现异常,只会越做越好。母亲,孩儿先告退了。”江南欠身后,从母亲手中拿走手绢,转身,大步离去。
      慧娴看着李盛,两人眼中都写满担心。
      江南从十三岁就被江三送去英国学习商务管理;前两年江三爷身体每况愈下,才把他从英国叫了回来;在英国呆了三年,江南的性子也变得格外的随意散漫;这一点江三爷倒是没办法说他什么,因为江三爷早年也是这么个脾性;再者,江三爷非常疼这个儿子,虽然常常打他骂他,但自从他从英国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手,用江三爷的话来说,是“孩子长大了,打不得骂不得,得好好的和他说话了。”
      所以,江南不叫爹,不叫娘,独独叫什么爸爸妈妈,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不难理解,自己最最尊敬最最爱的父亲,临去前,口里心里念的,竟是一个不知来路的旧情人。
      但江南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现在一直憎恨着的父亲的旧情人,他口中父亲在外面的那个姘头,是他小时候曾经喊过爹爹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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