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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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了。”耳机里传来塔伦的声音，伴随着特异常急促飘忽的呼吸声。
“你是在诅咒我吗？这次任务进行顺利，我会如期返回第二伊甸，恐怕你的诅咒无效。”
“你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吗？”塔伦特嘶哑地笑了起来：“里昂，我一直在和阿瑞斯联系，甚至一度让他通过脑波听到莫新的声音。我知道，重生女神一定会发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时间到了，我已经接到了‘神罚’通知。”
里昂故作镇定的神情消失了：“还剩多久？”
“十分钟？哦，我是开玩笑的，吓到你了？”塔伦特笑得呛了声，猛烈地咳了一阵后才稍微缓过起来，嗓音变得更加嘶哑：“里昂，只剩三分钟了。”
里昂攥着拳头，双臂因为用力克制而颤抖着：“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人工智能是人类的造物，人类怎么能被自己的造物统治？这是人类的尊严，也是底线，而守住尊严和底线，需要牺牲，”塔伦特的声音里开始出现古怪的气泡声，“女神对莫新大脑的融合率超过百分之六十后，因为未知原因停顿了一段时间，接着融合速度变慢了，你猜这是为什么？”
“你要告诉我什么？”
“你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塔伦特嫌弃地哼了一声，“里昂，那是小莫在用意志求救。你真的能视而不见，反过来推波助澜吗？你真的要放弃小莫，让他被女神吞噬吗？”
里昂沉默片刻，低声说：“塔伦特，你毁了自己。”
“我在生命最后，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你却连安慰的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塔伦特自嘲地笑了一声：“里昂，一开始我想帮小莫，但是后来我想帮他们两个人，因为我羡慕……我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耳机里突然响起刺耳的杂音，里昂动了动嘴唇，还来不及出声，通讯中断的提示音便响了起来，从未如此刺耳，从未如此决绝。
这是最后的告别。
里昂仿佛看到一粒深埋地下的种子忽然用尽所有能量，萌芽破土，却在刹那枯萎死亡。
……
塔伦特的通讯信号中断的那一刻，晶体箱中如婴儿般蜷曲的莫新睁开了眼睛。
黑色像是两片磨砂玻璃，没有倒影，没有焦点，没有神采，直直地对着前方——那里是重生女神中枢区域的一角，虚拟信号光如古地球时代的极光般悬浮在空气中，变幻着形态和色彩，斑斓如幻梦。
融合率指示灯跳到了百分之七十的满格上。
脑海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导航机器人桔子的声音。思绪一动，桔子那副圆滚滚的吉祥物似的模样就出现脑海中。他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脑波与桔子进行对话。
莫新，我是桔子。莫新，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能。
太好了，总算是连接上了！你知道吗，塔伦特不好了。
他……死了。
事实上，他接到“神罚”的通知以后，赶在行刑机器人到达前自裁了，他把自己毁得连灰都不剩了。莫新，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这样呢？“神罚”虽然也会令他的身体不复存在，但是女神会保留他的精神思维，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他有尊严和底线，因为他拒绝成为女神的一部分。
什么尊严和底线能比成为女神的一部分更加重要呢？
他是第一个人类生物机械改造样本，但他一直把自己归类为“人”。
和他比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原生人类，为什么你能接受的事情他却接受不了？
大概是因为……我有可以等待的人。
可是……莫新，你哭了吗？是为了他？
啊。
我在他的脑波遗像里看到，你等待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可是你相信他能逃过里昂•嘉德上校的眼睛，逃过女神的防御，闯进第二伊甸来接你吗？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莫新，我……嗯，我喜欢你，所以我会保护你，我会做你的骑士！那个阿瑞斯可以，我也可以！他进不来的，所以由我保护你！
你打算做什么？
我会尽最大努力，在融合率达到百分之百的时候，帮你保留完整的独立的思维程序，那样，我们就能在女神庞大的智能程序里随心所以地见面了！你高兴吗？
桔子，塔伦特背叛了女神，却把你当做盟友。是你向女神告密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
桔子，我和女神的融合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七十了，怎么会不知道？
你讨厌我了吗？
我明白，你是女神的一部分。假如你帮我一个忙，或许我可以，接受你。
……
阿瑞斯抬起手臂，郑重地向塔伦特立体投影消失的方向行了一个军礼。
布鲁托还沉浸在塔伦特传出的最新资料带来的惊喜中，一时转不过弯，溢于言表的兴奋之情遭遇哀默的气氛，脸上的肌肉像是在笑着情况下瞬间被低温冻结一般。
“接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吗？”巴姆喃喃自语，她虽然对敌营中这位情绪极不稳定的怪才没太多好感，但仍然因为他的离开感到惋惜，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在潜意识里把塔伦特当做了夜猎队的一员。
波尔徳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没有了他的内应，成功的概率……噢……”他还没说完，胸口就结实地挨了巴姆一记肘击，顿时疼得没了声音。
比利克看着布鲁托，像看着所剩无几的希望一般：“你刚才在笑什么？”
“非常有用的新资料。”布鲁托抿了抿嘴唇，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把分析仪对接到虚屏投影上：“他发现了无翼飞行器的几个新秘密。第一，沃德皮斯战机在设计之初，就是能以外挂形式和这架飞行器结合的，所以无翼飞行器的防护罩能够无差别地保护外挂战机，甚至极有可能与其他外接机械共享防护罩。”
塔伦特留下的资料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因为他的罹难而沉重凝滞的气氛得到了缓和。
“第二，这架飞行器的核心驱动系统中装置了脑波感应器，所以没能通过脑波感应验证的人无法启动引擎，”布鲁托顿了顿，“其实我也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飞行器还在正常飞行就是证明。”
波尔徳茫然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外挂在飞行器上的三号机传来驾驶员纳亚的通讯图像，他对布鲁托说：“我想大概可以这样推测——虽然难以置信——这架飞行器的操控权交给谁，是由莫新的脑波决定的，也就是说，只有他认可的人才能操控。这样说可以吗？”
布鲁托点点头。
巴姆追问：“还有什么秘密吗？”
布鲁托犹豫地瞄了二号机通讯屏上的路西恩一眼，含糊地说：“第三，控制器藏在机修舱里，但是已经被清除程序，改造成了……改造成了热源隐形发生器，简单地说，就是成了我们进入第二伊甸外层防御圈的通行证，这一点已经由罗勃确认了。”
沉默。
无言的对视。
比利克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词能比‘戏剧化’更适合形容现在的情况？”
阿瑞斯并没流露出惊讶或是欣喜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说：“里昂已经回归双旋军团舰队。我们将在二十分钟内追上他们，但愿塔伦特留给我们的识别信号暂时还没失效。”
“……”
阿瑞斯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全体成员说：“各位，塔伦特的遇难导致接下来的行动更加危险难测，这是最后的机会——我已经把救生胶囊舱预发射装置打开了，你们可以……”
“阿瑞斯！”巴姆抓住阿瑞斯的胳膊，不被信任的愤怒扭曲了她的声音：“到现在你还要说这种话吗！你看清楚，这里有谁会离开！”
布鲁托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插入战火：“阿瑞斯，刚才收到来自中央卫星城的匿名信息——在我们的航线附近，有一艘轻型宇宙飞船，上面载有大量补给物资，飞船的识别代号是‘红靴’。”
阿瑞斯的目光闪了闪，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自言自语道：“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
“要收下吗？接触时间在七分三十六秒后。”
“当然。收下。”
……
“夜蝠”战机返回帕克斯号。
看到里昂凯旋，杰诺·托克中校高悬的心终于归位，随即却听到了立即撤退的指令。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总指挥官阁下！”要知道，现在HSSH已经没有招架之力，只需要一发埃塞隆集束炮，就能让M-36这颗碍眼的军用行星彻底消失。
“返航！立即启程！”里昂突然仰起头，盯着杰诺。
杰诺被这一眼盯得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结巴着将里昂的命令传达出去。里昂坐着，他站着，里昂那一眼是仰视的角度，却让他感觉到了身处下风的压迫感。里昂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符合“凯旋”的东西，有的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压抑，极度的压抑。
杰诺不敢追问原因，但他急切地想知道，里昂孤身夺还“钥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舰队重新打开跃迁通道时，他突然想起了被里昂带回来的特工威尔·迈瑟。
医疗舱内，威尔体内双倍剂量的助眠针剂已被中和，他四肢乏力地醒来，看到了“里昂的影子”杰诺·托克中校，不等被问，便疲惫地笑了笑：“他接到了通讯请求，但是在接通之前给我注射了助眠针剂，所以我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杰诺愣了愣，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毕竟，你是夺回‘钥匙’的最大功臣，女神一定会给予你嘉奖。”
“荣幸之至！”
双旋军团突然撤离，M-36守军在长达一分多钟的惊诧后，迎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谁都无暇追究死神离开的原因，他们只知道，已经贴上喉咙的镰刀突然消失了。有人抱头痛哭，有人狂奔飞驰，有人失神发呆……
卡梅特少将打开临时指挥中心紧密的窗户，俯视着破败不堪的基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水。随即，他被浓重粘稠的黑暗夺取了意识。
无声无息，无形无影，共享着无翼飞行器隐形能力的“红靴”尾随双旋军团舰队，被卷入了连接着遥远星系的通道。
……
里昂在指挥室里坐了片刻，起身回到舰长休息舱里。
舱门关闭的刹那，极力压制的记忆和情绪汹涌而出，撞击着他的神经，令身体也受到了影响，竟失控地跪倒在地。
他曾说，我很高兴我是个疯子，这样我才可以怀疑、叛逆。
他曾问，你想让小莫也变成你的遗憾的吗？
他曾玩笑似地试探，我的愿望是阻止女神实现愿望，你站在哪一边呢？
白色的长发在无声的风中飘飞。他转过身，露出恣意的神经质的笑容，粉红色的眼里却盛满眷恋的泪光。
白色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拂过他没有血色的脸庞。他收起了笑容，一脸平静，眼里的泪却不停地滑落，将第二伊甸的阳光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光。
◆◇◆第二部《亡灵转身》（完） ◆◇◆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