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暮闻歌

1、维克特城

　　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莫新蓦然惊醒，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四五秒后才眨了眨眼，起床换衣服，戴上通讯器出了门。
　　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像是一片打磨欠佳的铅片。
　　莫新揉了揉眼睛，沿着平整的巷道开始晨跑。
　　巷道不宽，只容得下四人并排通行，两侧是完全一样的五层居民楼，有着一样的鳞叶状银白色的墙面和房顶，这些紧闭的鳞叶现在正发挥着保温层作用，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张开，发挥第二项功能——高效太阳能转换利用。
　　巷道两侧摆着很多住户栽种的花草植物，莫新叫不出名字，却喜欢在晨跑的时候闻到它们散发出的味道，也喜欢它们提醒自己，这是在一个远离太阳系的星球上，它们都是这颗被命名为“第二伊甸”的星球特有的植物。
　　莫新匀速跑着，不用记时间，也不用记路，只要沿着环形的巷道一圈，正好是两千米，跑完正好回到起点，也就是他住的楼下。
　　维克特城所有的建筑都是联排楼，从里到外围城六个同心圆，中心是城市广场，十二条放射状的连通巷将所有的环形巷道全部都连接起来。地上的巷道是给人步行的，浮行车轨道在城市上方，四通八达。
　　第二伊甸是双旋星系的一颗类地行星，绕着一颗发光发热的恒星转动，这里的人仍按习惯把那颗恒星称为“太阳”，差别只在于两者之间的距离比银河系的日地距离远些，所以第二伊甸的温度自然也低些。
　　莫新擦着汗，他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流汗，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一次次突破身体极限的感觉。喘不上气的时候，他也从不停下，只要咬牙坚持过了那一段几乎濒临窒息的痛苦，身体就会轻松几分。
　　跑完一圈，回到起点，里昂和往常一样在楼下等他，带着新鲜的早餐。
　　莫新喘着气，暂时说不出话来，只朝里昂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进了电梯，升上五楼。
　　宿舍整洁如新，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有条不紊，当然，这些不是莫新做的。智能保姆系统会在“重生女神”的指挥下负责所有家务，完全不用主人操心。
　　“先去洗澡吧，我去热早饭。”里昂拎着早餐走到食物加工室前，熟练地操作着系统。
　　莫新把自己收拾妥当，热气腾腾的早餐已经端上了桌——乌柏鱼煎骨刺鸟蛋，瑞奇麦饼搭诺瑟姆果汁。里昂坐在桌边，和往常一样等着他一起共进早餐。
　　“里昂，双旋军团平时都不用训练吗？”
　　“我完成了非常艰难的任务，现在是我的合法休假期。”里昂看着莫新——他所指的“任务”就是把莫新从卫星城联邦救出来，带回第二伊甸。
　　“休假期？”莫新拿起一块麦饼，却没送进嘴里，而是有些发愣地看着桌上的仿木花纹。
　　“怎么，不合胃口？”
　　莫新摇摇头，咬了口麦饼，鼓着腮帮说：“你的假期什么时候结束？”
　　里昂有些意外地看着莫新，顿了顿，笑着说：“等你确定工作，交上朋友。”
　　莫新低头啃着麦饼，他对“交上朋友”这件事感到为难，但对“确定工作”这件事早有打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一脚迈出去踩不到地的感觉。
　　第二伊甸没有实质的货币流通，用以代替货币的是“社会贡献值点数”。点数主要通过工作获得，几乎无所不能的重生女神系统会精确地计算每个人的点数，就算个体衰老到无法再获得任何社会贡献值，也可以依靠此前存储的剩余点数或者旁人赠与得到赡养。
　　莫新虽然受到重生女神的额外重视，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仍然只能借用里昂的点数购买食物维持生活。尽管里昂对此毫不介意，甚至很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莫新却并不想继续这种生活方式，他的确需要工作。
　　“里昂，我考虑过了，决定做民用机械师。”
　　“嗯，很适合你。”
　　莫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有些惊讶，会问我为什么不做军用机械研发。”
　　里昂摇摇头：“你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做个民用机械师，我一直记得。”
　　莫新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帮你记着。乌柏鱼是不是有点凉了，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不用了，温度正好。”莫新埋头吃鱼，低声问：“你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你自己记起来就没有意义，实在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莫新摘出鱼骨放到盘子边，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埋头继续吃早餐。
　　里昂看着莫新头顶的发旋，下意识地想伸手摸摸那柔软的黑发，却在抬手的刹那，想到了上一次这样做的时候，莫新的表情，于是讪讪地打消了这个念头，端起面前剩下的半杯诺瑟姆果汁，一饮而尽。
　　早餐过后，保姆系统收拾了桌面和餐具。
　　莫新打开通讯器，立体投影出了他的重生女神——黑色的卷发，黑色的眼睛，偏圆的脸——与他的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温柔亲切，只不过，这是一个庞大的人工智能虚拟出来的千万个形象之一。
　　“女神，我打算从事民用机械研发工作。”
　　“好的，孩子，非常高兴你能用自己的智慧为第二伊甸做出贡献。”重生女神温柔地微笑着说，左手做出托盘的动作，掌上投影出了一副地图，她用右手指着上面的一点说：“那么从明天开始，请到这里工作。”
　　莫新点点头，重生女神所指的位置离他的住处不远，乘坐浮行车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重生女神说：“我想你应该知道，第二伊甸的社会制度是‘自治’，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我不会干涉任何人的选择自由，但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知道。里昂告诉过我。”
　　“里昂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同伴。”重生女神冲里昂点点头，后者回应了一个礼貌的谢礼。
　　莫新问：“工作时间是……”
　　重生女神笑着回答说：“第二伊甸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当然，也要对自己的安排负责，确保获取足够的社会贡献值点数。”

　　维克特城是第二伊甸上最早建造的人类聚居区，这种同心圆式的防御型建筑方式在后来的新城建设中被舍弃，莫新坚持住在这里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人少，二是不容易迷路。虽然有重生女神的帮助，即使迷路了也不用怕，但莫新总觉得心里有些抗拒，不太愿意见到她。
　　维科特城最外围是防护罩，一圈单层方盒形建筑绕着防护罩内壁而建，囊括了全城所有的工业、制造业和城市附属设施，它们用不同的颜色区分功能，而且全部是可移动的。其中一座桔色外墙的“方盒”就是莫新工作的地方——民用机械研发部。
　　太阳刚出来，里昂就和莫新乘坐浮行车到了民用机械研发部门口。
　　一台外形圆润饱满的导航机器人看到他们，立即迎了上来，用欢快的语调说：“两位早上好，我是导航机器人——桔子！里昂嘉德上校，非常抱歉，你没有工作证，不能进入。”
　　“我只是送莫新过来而已，不打算跟进去。”里昂笑了笑，扭头对莫新说：“导航机器人会告诉你该做些什么，不用担心，有麻烦随时可以跟我联系。”说完，轻轻地敲了敲手腕上的通讯器。
　　莫新点点头：“好的，再见。”
　　“莫新，祝你工作愉快！”里昂笑得有些勉强。
　　“再见，上校阁下！”导航机器人桔子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朝里昂挥挥手。
　　里昂离开后，桔子歪着头，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依然用欢乐的语调地对莫新说：“非常欢迎你的加入，莫新！那么现在是打算先熟悉一下环境，还是先熟悉一下同事呢？”
　　“先熟悉环境吧。”
　　“好的，这边请。先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工作室。”
　　莫新跟着桔子，边走边问：“你的名字和性格都是重生女神设定的？”
　　“性格是女神设定的，但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这里是桔色涂装，我觉得叫桔子又好听又好记。隔壁军用机械研发部的外墙涂装是黑绿双色，那边的导航机器人学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西瓜，听着就觉得笨重，一点都不可爱，是吧？”
　　莫新问：“西瓜和你关系好吗？”
　　桔子沉默片刻后回答说：“我想是的。我们不能离开工作场所，都是通过网络交流，我跟他比较聊得来。他经常说起他们那里的首席工程师塔伦特，内容大多是塔伦特的非常规行为，例如毫无原因地大吼大叫，上蹿下跳，破坏研发成品。其实我一直担心塔伦特会不会突然看上西瓜，把他给拆了。”
　　莫新看着桔子的忽然变扁的眼睛，目光闪了闪，很想说自己对桔子有同样的想法。这个人工智能会用“感觉”做判断，对同类有“担心”的情绪，还能配合着做出表情——制造出它们的重生女神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智能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