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票》江月静娟

1、返乡

　　弯弯曲曲的山路, 赵逢时背着背篓.一肩扛着锄头,一手随手折过薪条.用力拍打挡在路上的枝条杂草.
　　天刚蒙蒙亮,山里的雾气重.结在叶儿,草儿上的露水渗人发寒。
　　本来,山里野惯了的.赵逢时才不在乎那点露水.可是.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晨露生寒,得病就不得了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奶奶.家里一贫如洗.再也经不起折腾.自己是万万不能任性的.
　　认命地挥着荆条.赵逢时想起自己刚死不久的父母.
　　对赵逢时来说..死去的父母并没有比隔壁家二婶来得亲.迫于生计离家务工的父母与赵逢时不过见了几次面.话也说得不多.但亲子的天性是割不断的.当从打工的同乡口中听闻到恶耗时.赵逢时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一场煤矿事故.断了全家的经济来源.更夺走了两位血亲的生命.
　　不能读书不要紧.只要自己和奶奶好好的活着.等两三年拔了个儿.就和同乡一起出去打工.让奶奶生活得好些.
　　赵逢时放下了背篓.跳到地里抡起锄头就开始挖红薯.
　　土很湿.挖出的红薯粘满了泥.赵逢时用力地吹吹自己打磨起水泡、热辣辣疼着的手掌.
　　蹲下身子拔开泥土.将分出的红薯利索地扔进背娄里.心里忍不住的幻想.将来如果赚了大钱.把自己家破烂的主屋改成小楼房.就不用二叔整日里的帮忙翻修房子.
　　背着满满的红薯.赵逢时杵着锄头慢悠悠的转过山脊.一撇眼就看见村里唯一一条大路通往的村公社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漂亮的轿车旁边围满了大人小孩。
　　“城里人。”装作不甚在意地撇撇嘴.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很多.
　　一股作气地冲下山，家门前密密的竹林正挡住自己好奇的视线.心里火烧火燎的。赵逢时稍稍歇一口气.又飞奔似的往自己家里赶去.还没走过田坎.就遇见湾里的李娃，边跑边叫着：“赵娃.快回去.你们家来客人了。”
　　赵逢时蒙了：“我们家?”
　　“真的真的.城里人呢.刚刚就去你们家了.你看.这是刚散的软糖.我赶着回家拿给我妹.待会再来找你.”
　　看着李娃远去的背影.赵逢时久久回不过神.算了.先回家看看.说不定真是自己家的客人.但,自己家怎么会跟城里人有关系呢?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赵娃回来啦.快把背篓放下.”站在门口的李婶看见赵逢时.一把接过锄头和重重的背篓，“快进去.快进去.见见你的舅舅.”
　　奔跑过后的脸蛋红扑扑的.劳作后身上全是泥巴.赵逢时从没见过自己家这么热闹.羞得使劲往门外躲.
　　“害什么躁啊.都是一家人.”屋里的乡亲见赵逢时扭扭捏捏的.起哄着使劲把他往里拽.
　　磨磨蹭蹭地来到客人面前.赵逢时只敢盯着地面上的一双高贵的男士皮鞋和米色的裤管.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磨着掌心.
　　坐在旁边的奶奶看孙子一言不发.催促道:“赵娃.快叫舅舅.舅妈.”
　　眼看着赵逢时充耳不闻,赵奶奶急得快跳起来了.这孩子可在贵客面前丢脸了.
　　“阿姨您别急。”皮鞋的主人说话了.王生起身走到赵逢时面前.伸手抚上头顶,“逢时.今年多大了? 读几年级?”
　　温和的嗓音诚挚而亲切.并没有想象中的盛气凌人和傲慢.赵逢时大大松了口气.迎上从未谋面的舅舅.答道：“今年10岁.读四年级.”
　　“逢时读书读得早啊.不像我们家知雨.13岁了才读五年级.”王生笑笑，招呼知雨过来,“来,和逢时比比,看看谁高.”
　　赵逢时这才注意到刚刚偷偷瞄到的漂亮舅妈身后有一个男孩.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裤.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一点不像十三岁的男孩.
　　赵逢时想着.他说不定还没有自己高吧.果然.乖乖走过来和赵逢时背靠背站在一起的王知雨竟比赵逢时矮了点.身子也更单薄.
　　一旁看着的乡亲们都说这孩子太瘦小了.肯定是城里的米不养人.不如让孩子在乡下住一段时间..说不定能长好.王生仍只是笑笑.摆手让两个孩子自己玩去.
　　领着王知雨走到正屋后面的厨房,赵逢时一屁股坐在灶台后面的凳子上.隔绝了正屋的热闹，赵逢时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看到王知雨静静地站着.忙用衣服使劲擦擦凳子,让他坐下。自己则捡了几块砖当踮脚.趴在灶台上用勺子够饭.
　　“这是什么?”王知雨也站起来.踮着脚尖看向锅里.
　　“红薯稀饭,你吃么?”
　　摇摇头.王知雨又乖乖地坐回凳子上.
　　捧着打好的饭.赵逢时坐在柴堆里.边吃边注视着低头玩着手指尖的客人.
　　王知雨和他见过的城里小孩很不一样.虽说是贫穷的小山沟.但村里也有一些人赚钱了住在城里，过节才回来看看的.那些城里小孩很活泼.又有许多乡下没有的新奇玩意儿.每次回来都似众星捧月般在乡下小孩面前摆足了威风.可是王知雨很安静..很害羞.因为虽然低着头.赵逢时还是看见了他通红的脸.
　　“要不要吃点红薯?”赵逢时问.
　　“不用。”王知雨摇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了瞄碗里.
　　赵逢时看见了，用筷子掏出红薯芯里最甜的一块递到王知雨嘴边..
　　稍稍犹豫了一下，王知雨还是张口含下红薯.
　　“好吃吗?”
　　“嗯.甜甜的.”
　　“来.再吃一点。”
　　“不用了.谢谢.”
　　“吃点嘛，很好吃的.”
　　“……”
　　两个孩子的友谊就在一口一口的红薯中建立了起来.
　　晌午了，乡亲们都陆续回家.王生和妻子赵玲跟到厨房里帮赵奶奶洗菜.切菜.赵逢时和王知雨挨在一起坐在灶前烧火.说说笑笑的.看着儿子交了第一个朋友.夫妻俩相视一笑.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喜悦.
　　王生的妈妈和赵奶奶是姐妹.□□十年.俩家失去了联系.随着父母的先后离世.王生几乎淡忘了这门亲戚.只是机缘巧合.不久前在省城遇见同乡.才从他们口中听闻赵家的恶耗.
　　作为子侄.王生无法置之不理.稍稍安排了手中事务.便带着全家返乡.
　　意外之旅带来意外之喜.没想到在这里让知雨找到了快乐.
　　知雨身体不好.不能像其它孩子一样活蹦乱跳.身体单薄.总是招来其它孩子欺负.如今找到朋友.真是一件万分庆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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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时.你愿意跟舅舅去城里吗?”吃过午饭，王生拉着赵逢时问道，“知雨很喜欢你.他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如果你能和他读一所学校.他会很开心的.”
　　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赵逢时摇摇头.小声说道:”我很想去.可是我要陪着奶奶.”
　　看着面前年仅十岁却乖巧懂事的孩子..王生轻叹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当舅舅没说...现在带知雨去玩.好吗?”
　　点点头.赵逢时走出屋子.找到在院子里逗着小鸡的王知雨.一起往屋后不远处的村公社走去.
　　村公社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看见赵逢时和王知雨过来,忙围过去.
　　“我们玩打仗吧.!”
　　“捉猫猫！”
　　“跳格子!”
　　“藏飞机!”
　　“.......”
　　层出不穷的游戏和如潮汹涌的热情让王知雨有些招架不住.其实本来只是好奇来看看.他可没有打算加入游戏 。
　　“好了.我们一个个玩遍.好不好?”这边.赵逢时已经进行了小小的协调.”知雨.我们先玩捉猫猫,好不?”
　　看着周围孩子们期盼的脸..王知雨也说不了不玩的话..只能点点头.
　　第一个是名字猫的游戏.所有的小孩都相互报了名字.名字猫的游戏规则是当猫的人捉其它非猫人.捉住人的同时也要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如此替换..王知雨本就跑不快.乡里孩子想亲近他就故意捉他.常常是一捉一个准.玩了不到几分钟.大家就发现.王知雨速度太慢了.如果没人放水.王知雨只能永远当猫.于是所有人在王知雨当猫时就故意放水..常常不小心跑到他的面前.王知雨当然明白大家的好心.可是.除了赵逢时.王知雨跟本没法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逮人的时候只好盯着赵逢时.还好一逮一个准.不多时.游戏就成了一个循环的怪圈.其它孩子逮王知雨,王知雨逮赵逢时.赵逢时再捉其它小孩报仇.
　　玩过捉猫猫.又续续玩了划地.跳格子等其它游戏.虽然很累.不过王知雨玩得很尽兴.等到了晚上，知道乡小学里要放露天电影.王知雨按捺不住想去看看.
　　开了一晚夜车.王生困得不行.周玲又要陪赵奶奶聊天.便让两个小孩自己去.
　　吃过晚饭.赵逢时等在院子里.看到路上开始有火把.便叫上王知雨,两个人拿着准备好的麦草把.用火柴点着.就着火光便上路了.
　　乡间小路凹凸不平.赵逢时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王知雨.慢慢走着.
　　路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人们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凳子.彼此闲聊着.小孩子们则如夜中的精灵.在火把的队伍里来回穿梭.
　　平安地到达小学操场.赵逢时带着王知雨到布幕下边.铺上稻草席地坐下.
　　片子讲的是抗战时期地下党与日军的斗智斗勇.场景很热闹.
　　感觉有点冷.王知雨靠在赵逢时身上.有了暖意.慢慢瞌睡起来.
　　村里久久才有一部片子.赵逢时看得很专心.等到散场,才发现王知雨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轻轻推了两下没有醒.赵逢时便蹲下身子把王知雨背在背上.
　　乡里孩子的夜视力一般都很好.况且旁边还有不少可以借光的火把.赵逢时一路也走得稳稳当当.
　　“赵娃.背不背得起.要不要大叔帮忙.”
　　“不用了.大叔.他轻得很.还没一背红薯重呢!”
　　知道赵娃年纪虽小却干了不少农活.好心的大叔也不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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