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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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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瑞斯找到了塔纳托斯。科林斯王欺骗了他,把他关了十年。”
亡灵引导者赫尔墨斯如是说。
宙斯听了,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
他的目光望向辉煌宫居外,飘渺云雾,山林、大海隐现,这片广袤的大地与同等的天空。在其中,有多少事发生,从过去到未来?
他沉思了很久,把手伸出,停在半空,轻轻抚过空气,又随即垂下手。
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微笑起来。笑容显得既自信又嘲讽,接着变得无比天真,如同真正无忧的少年。
我之权杖,我之领域。
在诸神的永恒之中,还会有多少故事,会有何等的变化。又或者终于有一天,所有的都经历过了。
“厄洛斯。”
“什么事?”厄洛斯躺着树上无聊地啃苹果,啃完之后把核一扔。“别烦我,我睡会觉先。”
“你有没有看到那群人?”
“谁?”
阿瑞斯抱着树愤怒摇晃。
“你就不能下来好好看看吗?!”
“我擦,你别晃成么!”
厄洛斯拍打下翅膀,落到地上。他站直了身体,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褴褛、腐朽的人群。
“我看到了。”他说。“要不我们去问问?”
他们落到甲板上。
奇怪地,虽然后面跟随着那么多,但是船上却似乎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船头站着一个女孩望着前方。冰冷的白雾在船周围飘荡,使它看起来无比幽诡。
“喂。”阿瑞斯向那个女孩喊。他的声音也回荡在四周,显得空旷寂寥。“你见过塔纳托斯吗?”
他把那名字说出口的时候,忽然有种无数人望向他的感觉。
周围的风猛烈起来,雾越发浓密。黑洞洞的窗口和房间中,像是有无数隐约的人出现,雾气现了面容又散去。
那女孩有些缓慢地转过身,向他们走来。
她的肤色苍白无比,是僵硬死去的那种苍白。
然而她走向厄洛斯,而不是发问的阿瑞斯。
她伸出冰凉的手抚摸厄洛斯的脸颊,缓慢地,深情地,像是在珍惜地抚摸恋人的脸庞。
“你如此美丽。”她低声说,或者她声音特质本就如此了,飘渺轻忽,像是失神。“如此强大,如此明亮荣耀,如此令人心动。”
“可是。终究,”她最终缓缓垂下手,往后退去。“我不再属你了。”
阿瑞斯觉得莫名其妙。
“你知道塔纳托斯在哪吗?”他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次。
那女孩终于望向他。
“是的,我知道。”她说。“我们正在路上。”
厄洛斯伸出手,抚过她略显凌乱、一缕一缕结在一起的潮湿长发。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他保证说,语气仿佛一位父亲在安抚女儿。
“那是谁?”
“一个陌生的死人,两个神,一个是阿瑞斯,另一个我也不认识。”
墨洛珀站在城墙上,有极大的风沙刮过来,她的眼中全是冷漠。
“打开城门。”她吩咐一旁的士兵,平静得乃至于淡漠。
“但是……王后……”
士兵犹豫地看看她,看看国王,又看看远方。
那是无边无际的死灵军。
“听她的。打开城门。我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国王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也许结束这一切就只在眼前。”
末日世界的科林斯,风暴之眼。
“我等待有人来找他已经很久了。我没想到你们会拖延得这么晚。”西西弗斯说,语气带点嘲讽。
“你竟然敢囚禁死神。”阿瑞斯对他愤怒大喊。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阿瑞斯。这只是能不能的问题。”西西弗斯的笑容显得很奇异。“我并未想过能拖延这么久,我想的本来是一时。纵使再聪明,我也想象不到你们找到死神,或者不如说是想起死神竟要花十年。”
他的笑声变得尖锐几近疯狂。
“是的。纵使我再聪明,我能想到的也只是如何避开自己的死亡。难道我欺骗并囚禁死神的当时,我就想得到大地上会变得如此疯狂?更要我想到,原来神灵竟然真的愚昧、或者冷漠到这种地步?”
他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迟缓的神罚终究沉重降临。
我因何获重罪呢。我不过是微小的人类,而你们是司掌这一切的神。要么你们是愚昧的,发现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切并找到原因需要十年,纵使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死神在遇到西西弗斯之后就消失了。要么你们是冷漠的,认为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切都微不足道,正如才不过不久以前你们以洪水毁灭一切。
我的罪甚重,声闻达天。那么如此,你们便必须承认,我一介凡人的力量极大,胜过诸神,随意的计谋就足以使大地陷入黑暗。
如果你们既有大能,又智慧充足,且真切地关心这世界。并且我不过卑劣渺小。如果你们要维持这样的故事。
在背后,必然有更复杂的轨迹。
与我无关,我也并不知晓。谁能知道神在设想什么呢。
如今所发生的一切,这就必不是我的罪。
以上,设想中的质问和辩解并未发生。
那个死者赤足而来,脸色苍白,飘洒的长裙下摆满是灾难的破败。她的周围环绕白雾,就是那死魂灵(Psuchē)的寒冷(Psuchros)白雾,无垠茫茫。
她眼神空茫,嘴唇寂静,步伐翩然飘忽如幽灵,穿过站立等待的国王和王后。
她的眼中似看不到他们。
它们都跟随她。
西西弗斯开口说。
“我是西西弗斯,是囚禁死神的人。”
原本呆呆地跟上去的阿瑞斯转过身,惊愕地望向他。然而厄洛斯按住阿瑞斯的肩膀。
“走吧。”厄洛斯说,“既然我们要找到塔纳托斯,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罢。”
希伦终于停了下来。
她站在宫殿面前。四周似乎有雨将落下的风吹来,挟裹着尘埃气味。
风渐渐大了起来,天色变得阴森黑暗。霎时,西西弗斯觉得仿佛冥世之门被打开了,风里吹来另一个世界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打碎它。”厄洛斯说,然而没听到回应,他转过头去看阿瑞斯,只见他也看着前面的希伦。
“阿瑞斯!我说的是你!”
“什么?!”阿瑞斯被吓了一跳。
“我让你砸碎宫殿!你以为在等什么呢!”
“哦哦哦。”
那是巨大的法阵,隐藏在废墟之间。
纯粹的黑暗被隔在里面。墨洛珀从来不喜欢靠近这里。这里给她的感觉不像是一个被封印的神。而是一个极深极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世界在这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只靠着薄薄一层魔法维持着遮盖。她害怕它的封印打破,出现的不是怒火满天、立刻要复仇的死神,而是另一些更可怕的东西,在她想象之外。
厄洛斯在满地碎石之间轻巧地前进着,来到法阵中央。
接着他屈膝半跪,把手放在地上,猛地扬起了翅膀。
那是无比璀璨堂皇的金色光华,仿佛整个世界被其照亮。
墨洛珀猛然想起他是谁了。
封印消失了,只剩下不怀好意、鬼鬼憧憧窥探着这个世界的疯狂,仿佛想要吞噬黑暗。
在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从永恒凝固。
她有因恐惧而失声尖叫的冲动,比悉心经营的一切最终粉碎坍塌的绝望更深的恐惧。
那是什么?
最终,时间和思维,静止的万物又开始流动起来。
墨洛珀死死地看着那东西,也许是死神的黑暗,是缺失的虚空的黑暗。
它慢慢升高,从中出现了被黑雾包裹的人形,又逐渐凝聚。四周显露出宫殿没有被毁坏的部分,失去了那种被它整个吞噬、空间都不曾剩下的感觉。
黑暗浓缩,看起来仿佛凭空撕开的裂缝被关上了,或者是形成了死神的形体,变成实体的虚无。最终没有消失的那些变成了他飘荡的衣摆。风帽中显出了死神久违的脸庞。
“塔纳托斯!”阿瑞斯风一般冲过来抱紧他。“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死神任由他抱着没动,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发声。
他仿佛许久没说话,声线带着某种生涩的寒意。
“阿瑞斯,你放手,我先解决这里的事。”
“好。”
塔纳托斯走上前去。
希伦看着他,低下头和眼睫。
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终于走到了终点。
周围出现了许许多多人,都是虚幻的形象,过往的影像,雾气一样苍白飘渺的人影。它们都转过脸看他,凝视他。
他从虚空中抽出那把银色长剑,放到她肩上。
他说。“νεκρός νόμος”(死者法则)。
死去的躯体即刻腐朽化沙,又化为比沙更细的尘。有大的叹息声传来,尘埃被风席卷而去,无数死去的冰冷气息。被召唤的风暴终于降临,铺天盖地,像是要将这世界的腐朽风化殆尽。
尘归尘,土归土,亡灵入墓。
墨洛珀抱着失去生气的躯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还没结束。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对自己说,对想象中的诸神说。
把兴奋愤怒得无以复加的阿瑞斯从冥界门口送别,他们转身就回到了这里。原野上飘荡着诸多亡灵,地下偶尔隐隐颤动,那是被囚禁的大地怪物在发出吼叫和挣扎。一切同从前相比,丝毫都没有改变。
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喧嚣,一离开,塔纳托斯立刻就沉默不发一声。
“对了。”在沉默中,厄洛斯说,“你母亲想见你。”
塔纳托斯点点头。
他们穿过大地边缘和最下面之处,回到塔尔塔罗斯。塔纳托斯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但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再回到这里。
而这里亦是万古长存不变
那个神坐在御座上,戴星光冠冕,黑暗长裙飘洒。涌动在周围的气氛,却即宁静又节制,就是夜晚的那种温柔宁静。
一步之遥,塔纳托斯站定了看她,长久地。
她站起来,黑暗犹如羽翼般轻轻扇动。她伸出双臂拥抱他,好像塔纳托斯还是很小时候那样,柔软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塔纳托斯。”
(本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