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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然而在完全的人中,我们也讲智慧。但不是这世上的智慧,也不是这世上有权有位将要败亡之人的智慧。——哥林多前书2-6

      那个形象看着塔纳托斯,用修普诺斯的身形和面容,身着白衣,怀抱着罂粟花,看起来甜美温柔。然而某些东西笼罩在身上,黑暗冰冷的火焰。潜伏着的某种力量,被薄薄地束缚在这个脆弱的假面里。
      他的目光扫了四周一眼,随即停留在塔纳托斯身上,又流露出那种无限温柔的微笑。
      “你当然已经忘记了。”他低语,向塔纳托斯伸出手。“来。”

      望着那只苍白、修长而又冰凉的手,塔纳托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面前这个影像,在说着某些莫名的、对他来说又仿佛非常重要的事。他全无印象,那话语来自完全不同维度的世界,而他不能理解。但是灵魂的一部分在呼应,茧中挣扎,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而自己是在畏惧什么呢。

      形象注视着他的动作,只是更近一步,伸出双手拥抱他,背后黑暗羽翼张开,遮蔽光线。
      怀中的罂粟花随之散落,拂过衣袍。
      塔纳托斯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花香。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有任何触感,那个形象穿过他,犹如一阵细小的微风,消失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发现周围都是黑暗。
      再往四周一扫,他愣住了。

      无边黑夜凝成的飘荡衣裙,头上戴着星辰冠冕,星光和黑暗之光织就的头巾披落垂在肩肩头,有着温柔动人的脸庞。
      黑夜尼克斯。
      她的怀里抱着两个小孩,而她低声哼着歌曲,用手指轻轻逗弄着。
      多么多么久以前,记忆中的景象。

      “死亡的塔纳托斯,睡眠的修普诺斯,黑夜最为钟爱的一对幼子。”一个声音说,塔纳托斯望去,旁边出现了幼年时的自己。个子矮小,手脚纤细,银色头发才刚刚披到肩头,那双眼睛是纯粹虚无的银色,闪动着某种极其深邃、看起来却又无比清澄通透的光芒。
      那个形象撇过头,看着记忆。
      “你出生、长大,直到现在。”他说,“可是你仍然对你的家人,你自己的本质一无所知,还有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塔纳托斯说。
      “你的心和那些相差太远。被囚困在这个身体和灵魂的坟墓之中,遗忘了自我,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形象说,用着他的声音。“这个宇宙的知识不是你的知识,智慧也不是你的智慧。如果你知道,阿南刻,还有这个宇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陌生的名字飘荡着,假面背后的脸悄悄露出。那是一些极其不可思议、而又如此必然的东西。

      塔纳托斯没有说话。
      那个虚幻的形象微微一笑。幻景化作无数碎片振翼而去,黑色帷幕降落合拢。
      “埃忒尔。”他低语,伸出手,一束极其美丽摄人的晶莹光芒在他手中凝结。“天堂,神国之光,净火天,至高天,第五元素,完美存在,宇宙大火,世界灵魂,神圣之源。”
      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光芒瞬间铺天盖地燃烧,将黑暗打开。他们立于天穹高空,清灵金色火焰的光芒无限洒落。白云飘渺,不远处是诸神仙境,看起来却只是薄薄的背景,如此虚幻。
      而万籁俱寂。
      “你在想。”他忽然开口,声音琅琅回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转过脸微笑,那神情是从未在塔纳托斯自己脸上出现过的,可是显得理所当然,本应如此,竟毫不陌生。是沉睡已久的,被遗忘的,抖落积尘的。

      “神王的更替,权柄的转移,宙斯坐在王座上,是众神之王,人与神的父亲。”
      塔纳托斯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扯起这么远的事,但也只是沉默。
      “权柄。”他轻声说,话语仿佛化为实质,每一个词就是它本身。“力量,智慧,夺取。”
      “一切看起来都理所当然。爱憎和政治,利益的计算,欲望的火焰,推波助澜的预言。”他的眼中缓缓流过光芒,是那种流沙和流水般无机质的流动,星辰无声滑行的轨迹。
      一个王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除了确保自己手中的金枝不被夺走?
      要知道众神臣服。也想知道,自己是不受威胁的,要知道自己与敌人的力量,优势和弱点。
      在这世界之内的,谁能逃开那衡量与计算呢。
      看起来尼克斯和她的后裔岂不是与盖亚一族同等存在,纵使隐藏和沉默,也并非能掩面以为虚么。况且对他们而言,你们如此未知,岂能使君王无端放弃忧虑。
      “所以。”他轻轻在脸颊和耳边呢喃,动作仿佛极亲密。然而塔纳托斯仍然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无法触碰。一个内心对自己低语的幻影。
      “科林斯所发生的就是一场试探。看如果你失踪了,你的家族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觉得你的亲人会怎么想呢,塔纳托斯?他们会设法与宙斯相抗衡,相威胁,或屈服。以力量,以智慧周旋,勾心斗角。想着血泪的牺牲,不得不为,想要达成的目的,衡量要得到的和失去的,磨砺着心,博弈着家族的利益和个人的情感,纠葛无数么。你们是能成功地在权力的漩涡中站稳,或者失败,或者仍然做一个沉默而不具有威胁君王的属于遥远地下的家族?你觉得你们能自顾自地逃开,觉得这与你们无关,可以置身事外吗?
      你会觉得,欲静而不能止么?
      又或者,你竟如此天真无辜,从未考虑过这些事?因为你的母亲用宠溺的方式教养你,你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充满智慧的尼克斯把她最爱的末子变成一个永远无知的骄纵小孩?

      塔纳托斯察觉到那个形象想说的话与所想表达的奇怪地分裂,那是语言之下的另一层语言,并非暗示,没有蕴含的感情,而是另一些与之完全相反的事物。
      你怎么想呢?

      塔纳托斯只是看着那个形象。
      如果说,你即是我。他慢慢说,他的思绪滑向更远、或者毋宁说更近的方向,而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个形象的问题。内心深处,他也知道他所要回答的,并非那些疑问。那么,你究竟是哪部分的存在?怎样的我?
      然而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过去,未来,变动。你在学习,慢慢了解这个世界的经验。你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然而你实际上是遗忘得越多,你的本源,以及这个世界。你的双眼蒙尘,你的灵黯淡,此世的思想纠葛知识不断重重缠绕。
      羽翼般的黑暗降临,轻柔蒙住他的双眼。
      我将引领你前进,回到最初。你的疑惑,皆有答案。

      无边无际的沉静深蓝,星尘犹如钻石和冰晶的碎片般,发着细小银光,缓缓旋转着。
      他的眼睛映着星空,向它伸出手。
      来自遥远虚空之处,深邃而不可闻的召唤。

      他们叫他塔纳托斯,这个名字意为死亡。
      而死亡是什么呢?在那时并没有神知道,或者,告知他。他们只是喊他的名字,逗弄他。一个幼嫩如苗芽的孩子。他们总是对他说很多话,在旁边,在不远处,与他玩,教给他很多东西,说他会长大,说他的未来。
      然而内心极深之处,他既不想聆听,也不想学习,甚至欢笑也需要耗费情感。那时候与他最亲密的双生兄长无时不在身边。但是,他总有渴求,躲在心之黑暗隐秘地,对谁都无法开口,因那是推拒和割伤心的话。
      渴求可以自己独自一人,而万物不再有。
      那时,再没有什么可以来打扰他。

      直到后来,有死者的诞生,时代与命运的开始。未来就那样走近眼前,曾经的一切迅疾远去,如虚空的风,不能停留脚步。死亡的面目才露出来。
      神是不死与永恒的,唯有生命才有死亡。
      塔纳托斯,于存在意义显现之前先诞生,命定之物。

      死亡是人与神最明显的分界线,而死亡-塔纳托斯则负责收割人类灵魂。死亡的本体却是一个永恒的神灵,再没有比这更矛盾的矛盾了。
      曾经有人对他说,你不是掌管死亡的神么,为什么你自己不先去死呢。

      而这个时代,他独自在黑暗中时,再没有谁会来对他说,教授他。

      他只是一个蒙眼而无知的孩子,命运丝线牵引的尽头,一个苍白无力的幽灵傀儡。

      是么?
      另个自己的声音低低地说。或者,你忘记了一些东西。一些被深埋的恐惧和黑暗。你的无知是因为你的遗忘。闭上你的双眼,关上记忆和力量。
      你如今的姿态不是你应有的,你只是一直在茧中沉睡,封闭自我。

      细小星光降落下来,形成一圈小小的银圈,宛如冠冕。他伸出手去。它们一触即散为细小的星雾。

      你要小心。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分辨不出温度。然而背后的声音是很温柔的。
      不要唤醒你的力量。那样对这世界太危险了,塔纳。

      他猛然惊醒,宛如从噩梦中惊醒。一下抽回手,仿佛被火灼伤。
      周围已经只剩下无垠黑暗。只有那个形象还在。不,那不是形象,而是难以形容的、没有固定形态、宛如火焰般的东西。它比一切黑暗更黑,因为它夺走一切。它又是苍白的,因为它绝对无力,在黑暗中如此醒目。透过那些,他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是自己。

      刚才那个声音是谁,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为什么未曾记起?
      他的嘴唇低声说出它,那个称呼。
      母亲。

      他听到又一声轻笑。
      你的母亲?
      你凭何说,她是你的母亲呢。
      塔纳托斯想说些什么,却预感到那形象将说的一切将破碎所有已有的印象。
      所有无处不在的规则,潜移默化的概念,世界的构筑。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你知道这些概念都是怎么来的么?
      另个自己说。

      血亲。他们共享一份血缘,彼此的相似。诞生的,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以及另一个自己。通过这脉络相互牵连。这就是地母盖亚的繁衍方式。她的后代均出自于她,也要归于她,因皆属于她。
      在初始时,最早诞生的,名为爱。一切的发端,深植于灵魂的生命本能。
      因为生命要保有自己的存在,不滑入叫自己灭亡的深渊,就必要使自己延续下去。它若要衰朽失去,就必要想出使它绵延的方法。

      延续下去,我的生命我的呼吸我的血肉我的存在,我的思念我的牵挂我的心之所向我的灵魂我的爱,在这个宇宙中长存下去。

      而你知道延续方法是什么吗?它的锁链名为爱。因为它,生命才会去关心除自己之外的生命,尤其将成为自己的生命。所以母体必爱幼体胜过自身,为它们牺牲,又将所关心的一切从自身挪移到它们身上。而以此为基准,生命将自爱转变为他爱,去追寻自己之外的生命。
      以及……不爱的冷漠,因为爱非必然。
      这就是盖亚与它的后代,生命的故事与秘密。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你所眼见的,爱与憎,伤害与守护,夺取的欲望和绝弃。
      这流变的瞬息万象。

      而你的家族呢?
      你竟毫无感觉地将你们与盖亚和她的后代等同,伸手把你们的名放在一起搅混,全是一样的沙砾。

      你们有统御治理、要求献祭和看护的疆域么;有高悬放光、永远激动起欲望的权杖么;会相互为守住自己所有的和夺取别人的而流血和喝他者的血么;你们之间,难道有最高的君王和臣服被统治的;以及因这些而诞生的爱憎,又进一步加强。

      你所曾以为的一切,全世界,全时间空间,所有万象。
      不过皆在大地之上。
      你所见的,只是生发于它的幻象,倒映在你心镜中的虚影,蒙住你真实之焰。你了解和相信,为其迷惑,却没有回头看你自己。斑斓光影并不属于你,却以为身在其中。

      塔纳托斯转过脸去。
      又或者,你知晓这些不过是假面,你触得到它们的实质。是的,即使如此,你也不可能完全遗忘,永远不可能。

      一点真相。
      厄瑞波斯不过是尼克斯投射在大地上,使自己与之相连的影子;赫墨拉则是埃忒尔投射在大地上的光明之影。难道你察觉不到它的实质和含义么?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真相的一角。从那件事中,只是你掩面不愿观。
      什么事。
      当你发现普罗米修斯和厄庇米修斯是同一个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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