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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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伍生
窗外的叶子已经变红，夜幕也快要降临，天空像是被谁蒙住了半边眼睛，露出了一席无助的紫红。我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台历——2011年9月9日。再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多钟，就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我有些紧张，拉了拉身上的衬衣。穗苗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在一旁窃笑。
“笑啥啦，我有点难以呼吸！”我不悦地嘀咕了一句。
穗苗讥笑着：“穿着衬衫明明有模有样的，却看你这汗流的。而且又不是见岳母，而是见你见过的人啊。”
“我见过但她没有啊……”话音未落，我害怕已久的门铃声响起。
抬头看看钟——还差两分钟到六点呢，为什么要提前到啊……！
伍祭本来还在酒柜前纠结着喝哪一瓶，听到门铃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生，开一下……”
“你去开！”
他一脸变扭，但转过头来看我执意，便向玄关走去。他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顿一下。咔擦。门开了。如以前见过的一样，妆容精致的简站在了门前。
“哈喽！好久不见！”她眉眼顿开，露出好看的笑容。啊，真是美丽的女性，无论看多少次都不腻呢……疼！低头一看，穗苗掐了一下我的小腿，还一副鄙视的表情。我赶紧回过神来，慌忙地低下了头，生怕简看到我。然而伍祭事先非要让我在简来的时候待在客厅，不让我进屋。我无法争辩过他，所以现在站在沙发后，然后执意让穗苗站在我旁边。
伍祭笑盈盈地走在她面前，说着欢迎地话。她在玄关脱了鞋，同时跟伍祭搭着话。她正要走向屋内，我屏住了呼吸，伍祭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跟前，说：“那个，我跟你说了今天邀请你来的目的吧。”
“？恩对啊，你是说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怎么了？”被伍祭挡着，我已经看不见她的表情。
“哈，对。其实呢，是有一个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很重要的人。”
“啊！很重要的人……难道是……哈哈！好啦伍，可以猜到啦，赶紧让我见见吧！神秘人士可以出场了吧？”说着她想要把头钻到一侧。
伍祭连忙伸开一只手臂再次拦住她的视线，说：“恩对，他就在我的背后。怎么说呢，他有些特殊，我希望你看到他以后绝对不要被吓到，好吗？”
“怎么，是我认识的人吗？哇哦，等一下，我觉得我跟你没有很多共同认识的人诶，恩我想想……想不起来！话说真的，我现在才意识到除了哥哥，我真的没有和伍你共同的朋友。”
“……你跟我发个誓你一定会冷静，我再让你见他。”
“？伍你今天好奇怪，一本正经地有些见外。”或许是见伍没有反应吧，她接着说：“好啦我发誓。”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伍祭慢慢放下了手。我垂下头，用余光瞟了一眼她，见她的视线已经朝着我这边过来，我赶紧收回目光。
“哇……”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是个金发美人嘛！恩……眉眼有些……”
虽然没有抬起头，但我感觉自己像一件物品一样正在被扫描，见不到的目光让我感到头皮发麻。我一瞬间回想起了上一次简来到这个家，当时我在仓库里被她发现了，她盯着我的脸眼泪不住地落，我那时好想说些什么，反应些什么，却只能木楞地装个不会动的人头偶，摆着没有表情的脸看着这个女孩悲伤的脸。想到这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大声地说：“你好！我是伍生！”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过于恶狠狠了。
然而与她对视的一刻我就胆怯了，因为我瞬间看到了她极大的惊愕。她轻松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住，嘴唇本来保持着的笑容挎了，眼睛睁得很大，蓝色的眼珠透着光。
我盯着她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只能僵持着姿势。我感觉我能清晰地听到墙上的挂钟秒针走过的每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伍祭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他低声说：“……简 。”
简才突然回过神来，单手捂住了嘴，轻轻地弯下一点腰，说：“我的誓言真是下的太轻率了。……我的样子真是失礼。”然后她立起身，头并没有抬起但是却慢慢挪到了我的跟前，向我伸出一只手，说：“你好。”她抬起了头。
我连忙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紧紧地与我相握，但还是没有掩盖住轻微的颤抖。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松开了，然后她几步退着一下子扑到了沙发上，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我也吐出了一口气。穗苗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裙角。她注意到了，轻轻地把穗苗抱上了沙发。
“……伍祭，我是这么多年不知道君还有个双胞胎么？”她一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
“并不。伍生和你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话说，我本料想你会吓晕过去，以为看到鬼了之类的。怎么说呢，你比我想象的要镇定多了。”
她撑起身子来，露出一脸疑惑：“没错，我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真的快哭出来了。但他说话的方式和体格，一瞬间又让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君。但是这张脸……我不知道……喂！伍！他是谁！”她说话的全程都没有看向我，却最后又补了一句话，是说给我：“对不起，伍生先生，我太失礼了！但是我别无他法！我现在感到头脑里非常糟糕……”
我赶紧接上话说没关系，穗苗也轻轻拍着她的手。或许是穗苗触碰她的一瞬间惊动了她心里的某根弦，她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脸，大声呼道：“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对！我见过你！你是！……”
伍祭顺势接过她的话：“没错，你见过他，就是你上次来被你捧在手心那颗……”他顿了顿，“……那是他的前身。”
虽然那个仓库之夜是我每次回想都感到意义不明的伤心的过去，但我还是为了证明伍祭的话狠狠向简点了点头。我说：“当时就想跟你打招呼，是伍祭让我瞒着你的！”
这下她真的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说：“什么？！你是说你当时就已经有意识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自己说了多余的话，总觉得不让简过于惊讶才是伍祭想要的结果；但话既已出口便无法收回了，便想办法解释了一番。伍祭无语地叹了口气，走到我跟前拉着我一同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简的对面，然后解释了原委。简一脸不可思议地听到了最后。怎么说呢，总觉得这后面的内容让她比她看到我的瞬间更加难以置信了——至少通过看她的脸我是这么觉得的。
讲完了话伍祭站起身，说：“你们先聊一下，我要继续去准备一下晚饭。”不知穗苗是有意留下我和简二人还是想要参与挑酒，就也跟着伍祭去了厨房。
只剩我们二人，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在努力琢磨着说什么好时，简打破了沉静：“额对不起，伍……额……”似乎是因为我也姓伍而不知道怎么称呼了。我说：“叫我生就好。”
“生先生，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我也很高兴！感觉，又离你们更近了一步呢！”
“‘你们’？”
“额就是你和……君的世界？其实我对君一无所知，怎么说呢，跟你说话能够找到些……当人类的感觉？”说出这句话我自己知道我是有点闹着别扭的。我对君一无所知，对君和伍祭的过去也一无所知，换言之，我对伍祭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很少。像个人类一样跟他相处以来，想要了解他的心情日渐加重，连我自己也对自己感到惊讶。曾经的自己对这些事情也很好奇，但无数次被伍祭回避君的话题后仿佛也没有想要追问下去；然而现在不仅想要知道，而且还对伍祭的回避有一丝不爽。
简露出了浅浅的苦笑，说：“哈哈，其实我对君也不能算是‘所知’呢。要说了解他，大概伍更胜一筹。……哎想想这个世上曾经最了解君的真的就只有伍而已。”
“但是伍祭什么都不跟我讲。简，你可以讲讲你和君之间的事吗？”我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的问到，怕她也不想提及。
谁知她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恩首先……君是我的哥哥，确切地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同父异母？”
“恩。君的妈妈是中国人，是我父亲去中国办公事的期间认识的，他们后来一起来了丹麦。她在君大概五岁左右的时候去世了，后来父亲才再认识了我的母亲并且有了我。虽说是同父异母，君就是我最亲爱的哥哥，温柔又美丽，我小时候真觉得有这样哥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结果君刚升初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提出想要回去中国念书，非去不可，父亲不允许他也坚决要去。后来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就走了，把父亲气得不行，但我的母亲让他考虑到她和年幼的我，就还是放任君这么走了。但他当时真是因为君的一意孤行而天天四处咒骂，惹得母亲天天也心情不佳，把很多怨气怪罪到君身上，无缘由地开始憎恨起君……
“君走了之后，最开始就只有我时常跟他通电话，后来父亲脾气过了也开始想念他，就也都一直保持电话联系了。君告诉我，高中的班上有一个跟他意趣相投的家伙叫伍祭，说没想到做人偶这么小众的兴趣都能找到同好。大学的时候他和伍祭不在同城了，但还是经常能在电话里听他提起。
“然后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他突然说要和伍祭一起来哥本哈根生活，以做人偶为业。我当时知道了高兴极了，但却忍住了嘴没有告诉父母，因为母亲还是很忌讳提起君，也不让父亲跟他有过多的接触……母亲这方面的无情一直让我很难理解，我还多少次因为君的原因和她吵架……嘛总之我十六岁那年，终于是找到了一个机会溜过来探望君，就在现在的这间屋子里！”
讲到这里简突然兴奋起来，我也跟着兴奋了，甚至忍不住鼓了两下掌。听她一路讲过来，绘声绘色，仿佛都能看到一幕幕场景。我想到了自己之前等待简来时紧张的心情了。
“恩因为当时我家要搬去英国了，我知道我要是再不过来就没有机会来了！当时跟父母撒了谎说是在好友家留宿，事实上悄悄买了车票来了这里。幸亏到达了时候他们正好都在家里，君埋怨了我半天说居然不跟他提前打招呼，他们平时有很大几率都在外面见客户。对于我一个人前来他也没有多问，对于我母亲对他的态度他是知道的。啊……那真是幸福的一天啊，多年不见的哥哥成熟了很多，但是还是有着没有变化的温柔。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伍，比现在可要难相处很多呢！哈哈！”
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大概真的是很幸福的时光吧，光是回想都能溢出美好的滋味。然而她的笑声渐渐沉下来了，停止，然后说：“怎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见哥哥了呢。”
“诶？这么说来那之后君就……”
“恩。当时是伍打电话告诉我的。上次见面君还说，以后要好好找个机会，还是去家里拜访一次……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呢。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难过极了，就终究还是告诉了父母。父亲立马就病倒了，好多天躺着流眼泪，埋怨我去看望君没有告诉他。”简沉下了头。
“哦……”气氛一瞬间凝重下来，我一时无语。所谓亲人之间的分别，原来是这样令人悲伤的吗。
“然后再下一次我过来这边就是上次了。额生先生你也知道的……上次真是太失礼了。”
“没有的事！怎么说呢……谢谢你简告诉我这些。”我心生一股感激之情。感觉知道了好长的好重要的一段故事，填补了很多空缺——我想要知道的故事的空缺，还有我对简，对君，对伍祭的认识的空缺。
“没事的，好多年了都没有跟人提起过这段往事；虽然悲伤，但也都是美好的回忆。……对吧，伍？”简忽然笑着把目光移向我的背后。
我连忙扭头——伍祭不知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完全没有发觉。我在想伍祭不会生气了吧，趁他不注意向简打探这些事情。但是他没有。“对啊，谢谢你简，感觉你更适合把这些事告诉这家伙呢。”他这样说道。
“伍祭……”
“啊也是服了你这家伙了！本以为你见到简会根本紧张到说不出话呢，倒是直接挑了重点就开问啊。”他走到我和简跟前，比出一个手势指向厨房，说：“这位lady和这位gentleman，开饭啦。”
接下来大家就是愉快地喝酒，愉快地吃饭。简大赞着伍祭的手艺和选的红酒，穗苗又在自虐似的灌自己，虽然灌了一小会儿就醉了。我猛然想起这跟上次简过来的场景很像，也是欢声和笑语，不一样的是自己当时还是个头颅，只能透过仓库的缝隙，看着外面的光和快乐。啊，能成为“人类”真是太好了。
“咳咳！”伍祭打断了喝嗨的女子二人组，说道：“其实呢，今天，还是伍生同学的生日！”
“真的！！？？”发出惊叹声的不仅有简，还有穗苗，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知道我的生日吧。简赶紧举过来酒杯，说：“生日快乐生先生！”我也高兴地举起酒杯，却终究还是看到简流泪了。
她哭的还挺厉害，大概还有酒精的作用。她抽泣地说：“好高兴，好高兴。我好像见到了哥哥，虽然我知道生先生你不是！但是还是有种很怀念很感动的感觉……而且看到伍的身边终于又有了其他人的身影，真感觉所有悲伤的过去都翻了页、有了最，最美好的延续。谢谢你！”
“恩！恩！”我也开始流眼泪。伍祭轻轻拍着我的头，唱着生日歌。穗苗直接蹦上了桌子，给我来了段咏叹调，唱完就醉晕过去了。我的心中突然萌发出了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安心吗？
——不，其实是贪婪吧。
我最近才看到了这个词语，虽然不是褒义的，理解它的一瞬间却觉得这个词说不定是我的起源。我无时无刻地想着自己和人类有什么不一样，然而看着人类的世界，却发现他们也时刻都在质疑了自己的存在。想要，想要知道，想要知道为什么，想要知道如何。
想要，想要存在，想要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想要别人感知自己的存在。
想要爱。
或许就是贪婪的种子不知何时在某个世界的角落的生了根，再在感情的灌溉下开了花。我也有了“生命”。
还在思绪中，伍祭突然把我整个人给几乎扛了起来，我准备发声时还对我耳边“嘘！”。我疑惑地瞪着他，他却一副不理我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卧室走去，还一边轻声说着：“小声点，别把俩醉鬼吵醒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确实不想吵醒那俩——所以也就狠狠地抓着他的肩泄愤。他疼的也回掐我。
“别说还挺沉的你。”
“喂！”
进入卧室后他随手带上了门，咔擦锁上，然后把我甩在了书桌上立着。房间里窗帘大开着，我回头看窗，月光洒满我半张脸，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明晃。再回过头时，伍祭的脸就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感到很紧张。大概是看到了我绷紧的脸，他咧嘴笑了，一把抓住我一个熊抱把我扑倒了——哈哈好痒。还挠我。
“我爱伍生……”他把我紧紧拥入怀，我仿佛听到了这句呢喃。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我的余光瞟到了窗外的月亮——一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一面纳闷着月亮怎么越来越模糊了呢。
还在想着，不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呢~
——完。2017.10.17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伍生
